45分钟,30分钟,20分钟,10分钟,5分钟……时间的脚步越走越近,就像一堵如何抵抗都不会停止慢慢倒塌的墙。林羽朝观众席上的某个地方看去,不经意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心脏的地方画了一个半圆。
程晓晴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她明白,林羽是在用他们之间独特的手势在向她告别。最后的结果如何,无人能料,而这一句“爱你刻骨铭心”,便是他最后的遗言。
程晓晴站了起来,她要想办法破坏这场前夕大会,好让林羽趁乱逃出,万一真相被揭开,林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这时,林羽却用目光制止了她的行动,他轻轻地点了两下头,然后摸了一下下巴。
这个信号的意思是“主意已决”,程晓晴明白林羽在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他要放手一搏,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甚至是死亡的觉悟。
静香有些惊讶,她发现林羽的眼神正在变得决绝起来,像是一个准备夜袭敌营的死士,她不知道林羽在即将出现的事情面前已经做好了什么样的觉悟,她只是知道,不管怎么样,卢俊生,亦或是林羽,他们的行政生命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林羽最后一次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来了,暴风雨要来了!
“哗”,痛苦的漩涡不由分说的出现了,林羽在那一瞬间甚至听到了五脏六腑被绞碎的声音。毒瘾像一条飞速上窜的蛇,顺着脊椎骨一路向上游走,吐出信子舔舐着他的脑仁。
林羽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已经失去了对焦,但还停留在某一点上。他的意识一半清醒,一半已经堕入了地狱,正在经受生噬活剐的煎熬。他的双手放在桌子下面,用大拇指紧紧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身体不至于失去控制而颤抖。这种自我控制给林羽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体验,在以往毒瘾发作的时候,他还可以流泪,可以颤抖,可以用哀嚎来发泄自己的痛苦,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即使内脏正在被蚂蚁啃噬,他也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这时候有些人发现了林羽的眼神有些失焦,并且开始涣散,但他们都以为那只是等待时间过长的无聊所致。只有张之卫敏锐地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同,他站起来,想过去仔细观察一下,却被静香给拦下了。
“张都尉,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说。”张之卫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
“你擅自对普通民众注射毒品,刑讯逼供,谁赋予了你这样的权利?”
“屁话!他们不是普通民众,他们是沉默者!”
“沉默者只是迷途的羔羊,他们也是无辜的芸芸众生之一!你身为合声团的行政院都尉,应该心胸宽广才对,视我同胞皆为兄弟,视我族类皆是姐妹,但你却反其道而行之,用尽卑鄙下流之手段,这像是一个行政院都尉的所作所为吗?”
“我……”张之卫被静香说的哑口无言。
此时林羽的痛苦已经攀升到了顶峰,他几乎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面前慢慢的转动着。这漩涡像是一个磨盘,每转动一下,都在碾压着他的骨头和血肉。林羽的潜意识中出现了那个讲“农民起义军”的历史老师,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被黄巢军士掳来的村民,正在纳入巨舂之中被活活磨成肉糜来充作军粮。
静香继续对张之卫发难:“你广建专为你服务的机构,监听信息,排挤同僚,行事肮脏龌龊,难道这就是你对重建人类秩序所做的贡献?”
张之卫争辩道:“我那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静香冷笑:“好个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那么你今天肆意编造谎言攻击卢都尉,又是什么道理?你简直就是道德沦丧,拿操守当儿戏!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做行政院都尉!”静香又转头向嘉宾席说道,“组委会,我建议如果卢都尉身份确认无疑之后,请剥夺张之卫的所有权利,撤掉他行政院都尉一职,还望各位委员定夺。”
组委会经过短暂地商讨后,回复道:“遵循静香都尉的提请。若卢都尉自鉴清白,则张之卫诽谤罪名成立,我等予以批准,到时撤销其都尉一职,并永不录用。”
“哼,这个决定我看你们是做不了了!”张之卫冷哼一声,走上前去就要翻看林羽的眼睑,观察他是否处在毒瘾发作之中。就在张之卫的手就要触及林羽脸庞的时候,他涣散的眼神忽然聚拢,然后一瞥,狠狠地瞪了张之卫一眼。
这是充满着怨恨、愤怒和杀气的眼神,锐利的就像一道射钉。张之卫猛然打了一个寒颤,缩回了手。很明显,对方不在毒瘾发作中,一个正在发作毒瘾的人,是不会这样瞪人的。
张之卫悻悻的重新坐了回去,一边焦急地看着表,一边观察着林羽。可是林羽的表现却让他失望了,在随后的十几分钟里,面前的“卢俊生”安然地坐着,表情平淡,面带微笑,毫无一点毒瘾发作的迹象。
终于,时间到,全场的观众欢呼起来。主持人走上演播台,宣布前夕大会的顺利闭幕:“亲爱的现场观众,全国观众们,前夕大会到此顺利结束,谢谢你们的参与和支持!12小时后,积分结果将在第一时间公布,请大家及时关注!”主持人说完,又临时插播了一段现场信息:“哦,刚刚收到组委会传达的消息,根据大会原则,已经撤消了张之卫的都尉一职,同时其所有积分一并清空。”
几个老艺术家联手上台,演唱起结束曲,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观众和现场嘉宾陆续退场。林羽也站起来向外走去,整个过程一言不发。静香和程晓晴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林羽走进去,紧紧关上门,然后对着马桶“哗啦”一声吐出了满口的血水,在那里面,赫然粘着一块血淋淋的断舌。
程晓晴和静香都忍不住眼皮狂跳!林羽为了在毒瘾发作的时候保持清醒,竟然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根!
林羽吐出断舌,颓然地靠着卫生间的墙壁坐了下去,微张着满是血水却没了舌头的嘴巴,虚弱地喘着气,脸色变得煞白。程晓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跪了下去抱住林羽的脑袋,抚摸着他的头发,眼泪一滴滴滚落下来。
“没想到你真是林羽,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张之卫说错了。”静香从马桶里拿出半截断舌,谨慎的用纸巾包好放到口袋里,又冲干净马桶。她道:“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记者围堵在演播厅前面追着采访,不能被他们抓住。林羽,你现在变装换一下身份,我们从后门走。”
演播厅前面堵着一大群扛长枪短炮的人,闪光灯咔咔作响,被围的水泄不通。幸亏现场保安开道,才给一行人杀出了一条生路。海大滨面色铁青,不发一言,在保安的围护下径直穿过喧闹的人群,钻进停在路边的车里。他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演播厅,对司机摆了摆手说:“走吧。”
司机发动车子,关心地问了一句:“海都尉,情况怎么样?”
“你有没有觉得……”海大滨叹了一口气,失神地望着窗外,“这个世界其实是这样的,有时候不管你再努力,眼看就要成功了,但最后还是一场徒劳。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撼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命运法则。这真是讽刺。”
司机不太懂海大滨说的话,只能喃喃地接话道:“那个……”
“走吧,找个能喝酒的地方就成。”海大滨颓然地躺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今天晚上,我想醉一场。”
记者们寻不见卢俊生和静香这两个热门人物,便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张之卫身上。张之卫被问的烦了,脱手夺过一个记者的相机摔在地上,用脚狠命的踩着,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现在已经不是都尉了,不用顾忌什么身份!你们再敢这么缠着我,信不信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