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穷岁末,还有俩月就到年关。
一年到头的忙活,为的就是时常能够吃上一口热乎饭,喝上一口暖胃的粥。一日三餐,家人依偎在身旁陪着吃才是活着的最大意义。
这段日子以来,渔民们也纷纷为了过年而忙里忙外,想着等到过年那天,一家人能够安安心心地围炉而坐,高高兴兴地过个年。
亲人把酒欢笑,炉子里冒着烟火气,这样的时刻到底还是最抚凡人心。
这天中午,有一家三口睡过午觉之后,撑着船离开了北流河岸,往浔江划去。
河西城律令规定,每年部分水域都会进行休渔期。
今年却是有些例外,一是今年冬寒早,渔民来不及存备过冬食量,过早禁渔容易引起民怨,再者岸上的人家也需要鱼肉补给。
二是水运司易主,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是要干点惠民实事,留给水民一个好形象,虽说世道不济难有清官在,但不处处为难百姓,也是难得的意外之举了。
小渔船一路来到了浔江水域。
“爹,这次换我来赶鱼!”
眼看着就要停船,坐在船头那一小木凳子上的清瘦少年操起身旁的大长竹竿猛然间站起身,一手紧紧握住竹竿的少年脸上洋溢着自信笑容,看向船尾那个还在划水的中年男人。
“好。如你所愿!”
中年男人朗声回道,随后洒然而笑。
渔船最终停了下来,轻轻在浔江水域左右晃悠,“哗啦”一声,清瘦少男蹲下身子捧起一抔水洗了个手,用力甩干之后抵在衣服上擦了擦。
渔船内有人撩开竹篾帘子探出头来,看了眼眼前光景便走了出来,看着叶文说道:“文儿,莫要添乱!”
“娘,外面风大,你还是进去避着吧!”
陆之燕体内的寒气还未退去,此时江面辽阔自然是风大且寒,叶文很担心她的身子,关心道。
“无妨。”陆之燕微笑道,说着便来到了船尾帮着自己丈夫撒网。
“刚吃了两副药,寒气便去了些,此时若是再吹风,怕是又复发了。”叶良满脸担忧,催道:“身体要紧,这里有我和文儿,你还是回去吧!”
“你这天天要我躲在里面,我要是再这么待下去啊,没病都得闷出病了!”陆之燕原本平静的脸此刻多了一丝无奈,顺手拿起渔网的一角,微笑道:“出来透透气,没准就好了。”
叶良拿她没办法,只好笑笑说:“全听夫人的,夫人说是,那便是。”
“油腔滑调。”陆之燕嗔怪道,但是撇过头放网的那一刻温柔地笑了。
脸庞晒得略微黝黑却难掩中年成熟男人魅力的叶良看着发妻咧嘴笑了起来,而后认真撒网。
叶文百无聊赖地坐在船头,拿着竹竿无趣地戳着水面,数着一层层荡漾出去的涟漪,这样的动作已经持续半个小时了,还真是无聊呢。
抬头看天,太阳落到了身后,金光打着水面,不远处的河面波光粼粼。
“爹,网可是放好了?”
叶文起身拍拍屁股来到船尾,看着爹娘把最后一节渔网放进了水里。
“何时赶鱼?”叶文问道。
“再过半个时辰。”叶良道。
叶文点头,明白他爹的意思。
疍家人一生捕鱼,最懂鱼的心思,若是此刻着急赶鱼,反而会适得其反一条也捕不到,若是等上一段时间,让鱼放松了警惕,到时候再给它来个措手不及,满载而归也不一定。
这是千百年来捕鱼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不说百分百灵验,但也不会有人不信。
撒网是个大工程,很少有人会去做那无功而返的苦力,所以,该等的,还是得耐下心子等着。
清风拂过江面,徐徐而来。
三人回到了渔船内,闲聊着等待赶鱼。
今天出来捕鱼的渔民不少,基本上每隔上一段江面就会有一艘渔船停泊。
而今天,叶文口中的张婶一家,此时也来到了附近的水域。
“叶文可在?”
辽阔的浔江上,一道十二三岁还未成年的稚嫩声音掠过水面,传到了一艘小渔船上。
“小宇子?”
叶文耳力好,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随即撩开竹篾帘子,来到了渔船外边,左侧不远处有一同龄少年,站在船头之上在冲着自己招手。
“小宇子,我在呢!”
叶文双手做成喇叭状高声呼喊,然后高高举起右手招摇回应。
渔船内两人闻声走了出来,同样看向叶文招手的方向,看见对面两个大人也在招手,两人也招手打了声招呼。
叶文放下手,看着那艘渔船渐行渐远,直到变成绿豆般大小。
“得了,我们也该赶鱼了!”
叶良看了眼身后逐渐西斜的太阳,说道。
“好勒,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叶文弯腰拿起大长竹竿,第一次赶鱼,信心满满。
叶良来到船尾开始划船,陆之燕则是回到了船内,赶鱼动作大,自己在外边站着反倒碍事,也就回了船里坐下来继续织衣服。
“爹,我开始咯?”叶文提着那沉甸甸的大长竹竿,轻声征询道。
“好。”叶良朗声一个字。
“啪啪..”叶文抡起大长竹竿,狠狠地砸向水面,水花四起,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波纹重叠着向外推开。
不过瞬间的功夫,就在传出水面击打声响之后,竹竿抖动得厉害,竟然不小心弹出了叶文的手掌心,掉落在甲板上,进而滑到了水里。
一阵疼而麻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叶文咬着牙“嘶”地一声,皱着眉头摊开手掌,红润的掌心一瞬间被挤压得失了血色,双掌苍白。
“文儿,怎么了?”
叶良眼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随手放下划船的船桨,急匆匆来到了船头。
船内扬着幸福笑容轻声哼着歌的中年美妇人听到船外的动静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丢下还未织成的过年新衣,心里慌张地撩开帘子奔了出去。
“文儿,你怎么了文儿。”
陆之燕出来看到叶文还站在船头的时候顿时松了口气,依旧一脸担心道。
“我没事,娘,只是手麻了一下。”
叶文摇摇头,看向水里的大长竹竿,手指弯曲抓了抓拳头。
“来,让我看看。”
陆之燕拉过叶文的双手摊开,虽然看着没什么大碍,但还是担忧道:“你不能再赶鱼了,让你爹来。”
“没事,娘,我可以的,刚刚只是失手了。”
叶文缩回手,满不在乎地笑道。
“你这孩子,娘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陆之燕清瘦面容一紧,语气决绝道。
叶文挠挠头,然后看向他爹叶良,发现后者没有理他,而是蹲下身去捞大长竹竿。
收回视线看着眼前态度坚决的娘亲,这还是第一看到娘亲这般生气的样子,除了感到有一些意外之外,他发现娘亲生气的样子居然有些可爱。
叶良嘿嘿地笑了起来。
“笑,你还笑得出来,万一掉水里怎么办。”
陆之燕没好气道,伸手戳了戳叶文的脑门,
“还有你,明知道文儿不行,还非要让他来干这个,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看你怎么办!”
说完儿子叶文,陆之燕又埋怨起了自己丈夫。
背对着两人刚刚捞起水里的大长竹竿直起身子中年男人心里苦笑,这算什么事啊,怎么又怪到我的头上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我不该让文儿赶鱼。”
叶良心里虽然那样想,但是转过身的时候还是把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叶文暗自吸了口气,爹你可以啊,你这瞬间认错的样子估计我这辈子都学不会了,然后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陆之燕看着他认错,也就没有理由追究了,但是死活不让叶文再赶鱼。
叶良对着儿子叶文眨了下眼,你娘你得顺着才行。
叶文会意,说道:“娘,我不赶鱼了,我这就去划船,赶鱼这门功夫活儿让我爹来。”
说着便去到了船尾,拿起了船桨。
“这还差不多。”陆之燕看着儿子顺了自己的心,欣慰地点点头。
“还愣着干嘛,赶鱼啊!”
陆之燕突然瞪了一眼叶良,然后撩开帘子进了船内。
叶良懵了,这脾气怎么说来就来了,看着那道弯腰进去的背影,摇头咧嘴笑了。
...
浔江上,一艘艘渔船随浪摇晃,夕阳迟暮里,有两道背影反反复复做着一个动作,一个划船,一个赶鱼,齐心协力,默契十足。
叶文划着船围着附近水域转了三圈之后,赶鱼环节才算是结束了。
“休息下吧。”赶鱼结束,叶良冲叶文说道。
叶文把船桨扔到一边,然后顺势躺下了,三圈,整整三圈,是头牛都得累死了!
“爹,什么时候收网。”
叶文闭上那一双睫毛修长的明亮眸子,躺在甲板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快了。趁天黑下来之前就得收完。”
叶良看向赶了三圈鱼而累得躺在船尾甲板上的清瘦少年摇头笑了笑,说道。
“好。我这就来。”
叶文张开眼,看着逐渐灰暗的夜空,而后坐起身,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小宇子一家,再起身去帮爹收网。
“爹,你说能有多少鱼?”
叶文认真问道,我这么累,应该能有不少收获吧?
“不好说。”
叶良不敢随意断定,但心想应该少不了,这水域是两河交汇的地方,来来回回应该有不少的鱼出没,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网上一箩筐。
“晚饭做好了,先吃了再收吧!”这时,陆之燕从船内走出来,说道:“文儿也累了,也顺便休息休息!”
“也好。”叶良看了下天色,想了想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