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子之间没有了言语的交流,陈冼冰更是躲得陈镜河远远的。上学的时候跑到外省,毕业分配工作的时候放弃了通州区规划局的名额,跑到房山区的乡镇里面去工作,那个地方偏僻,离河北就差二里地,现在好不容易做出点成绩调升到了朝阳区规划局,当上了副局长,这屁股还没有坐热,却又想着要调走。
陈冼冰嘴角牵强地笑了笑,“现在干的这个工作有些力不从心啊。”
“借口!”陈镜河喝斥道:“你想躲,你躲得了吗?你不就是不想做通惠河景观河改造工程的总负责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哼,老话都说:知子莫若父!我今天把这话给你聊在这里,你不愿意干事儿,想要干事儿的人排队都能排到天安门去了。”
陈镜河坐在病床边,不理会此时陈冼冰脸色有些僵硬,气愤不已地说道:“不过我后来倒是仔细地想了想,这一想我还真的想通了,我倒是觉得你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要是让你这样的人呆在那个位置上,还不如换一个想干实事儿的人来做呢!你,白吃公家饭,丢人!可耻!”
这话如同是锤子一样狠狠地敲在了陈冼冰的心窝子上,他只觉得自己的面皮发烫,尤其是当着小辈的面儿训斥自己,让他脸上挂不住。
“爷爷,消消气,吃个苹果。”
一旁的田小果也觉得空气中涌动着尴尬的气流,她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了陈镜河面前,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缓和着此时在病房略有些尴尬的氛围。
乔雪梁也知趣地劝道:“是啊,爸,这今天刚要出院,咱别出院手贯还没办完又气得住回来啊,那样多不划算啊。”
陈镜河的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被训斥的陈冼冰的脸色同样地难看,不过训斥自己的是父亲,他也只能忍着。
“爷爷,我们走吧。”
陈盼心中并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他对于自己“河工”的这个身份并不认可,甚至是有些厌恶,所以,他有些瞧不上做了一辈子河工的爷爷,更瞧不起刚成为河工的自己,这难不成就是人们所说的“代沟”?
如果是的话,那么陈盼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的代沟已经是千沟万壑了。
“哼!”
陈镜河冷哼了一声,包含着更多的是对儿子的无奈和失望。
陈镜河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等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陈冼冰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护士收拾床铺的时候麻烦他让一让,他才回过神儿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倒底哪里做得不好,难道自己不应该吗?
这个职业,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
回到单位的陈冼冰,就像是三魂七魄丢了一魂三魄一样,他的心情很差。
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面,他从公文包里面拿出了自己已经写好的工作岗位调动的申请书,陈冼冰的心中有些犹豫了,正如父亲训斥自己的那样,自己是在逃避,留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是尸位素餐。
但是他始终绕不开自己心里面的那一道坎儿。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母亲失望的眼神又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陈冼冰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站起来,带着那份申请书,他敲开了区规划局柳局长的办公室的门。
“哦,冼冰啊,来来来,快坐。”
看到陈冼冰进来,柳庆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热情地招呼着陈冼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从老家那里弄了些好茶叶回来,你今天有口福了。”
“武夷岩茶大红袍?”
“哈哈,没想到冼冰也是茶客啊!”柳庆国是福建人,来到北京已经多年了,但是饮食习惯还是和当年一样,福建人喜茶,柳庆国也不例外,每年都要从福建老家收一些茶叶,这大红袍是红茶中的精品。
“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新芽献地仙。”陈冼冰轻吟道。
柳庆国微微一愣,却是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飞鹊印成香蜡片,啼猿溪走木兰船。金槽和碾沉香末,冰碗轻涵翠缕烟。分赠恩深知最异,晚铛宜煮北山泉。”
“哈哈,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这茶逢知己一杯醉。没想到冼冰居然知道我那千年前的老乡的诗句啊。”
吟完之后,柳庆国笑着说道,福建人爱品茶是出了名的,只不过现在的世道,能够静下心来品茶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了。
多了一份功利心,少了一份平常心,自然这茶也就品不出那种清新淡雅的意味来了。
陈冼冰笑着说道:“柳局的茶,那是一定要喝的。徐寅的茶诗,我知道的可仅这一首,今天拿出来倒是在柳局面前献丑了。”
“你这小子,拍马屁?”柳庆国一边娴熟地泡着茶,一边笑着调侃道。柳庆国比陈冼冰要大一些,但是他性情随和,是长年呆在北京的南方人,所以柳庆国的身上,既有南方人的书卷气息,也有北方人的豪爽劲儿。
“想拍您马屁的人多了,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所以呐,我呢就是来打土豪分田地的。”端起一杯茶,轻轻地放在鼻尖嗅了嗅,笑呵呵地说道:“嗯,不错,茶香醇厚甘美,茶汤金黄温润。”
柳庆国笑着也端起了一杯,缓缓地说道:“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里都不登我门,今天来肯定是有事儿,说吧!”
“我听出来了,领导这是在批评我。我以后一定改正。”
“少来这一套,我要是批评你会请你吃茶?不过,批评不会有,嘱咐倒是有一些的。你也知道,通惠河现在已经开始清淤了,市规划局通过征求广大百姓的意见后,决定将通惠河作为市里最重要的景观河列入了市政的重点工作计划中。现在你正在负责这项工作,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啊!”
柳庆国缓缓地说道。
陈冼冰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申请书还在包里呢,人家这刚上了屋顶,自己就准备要撤梯了,他都觉得有些不妥。
“哦,对了,说说你吧,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情?”柳庆国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本正经地看着陈冼冰。
陈冼冰尴尬地笑了笑,“柳局,我觉得我自己的能力不足,第一次接这么大的工程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呐,您看咱们局里是不是再好好地讨论一下,由您来挂帅,我呢就给您冲锋陷阵,怎么样?”
柳庆国大手一挥,“没有这个必要,局里已经经过慎重考量,觉得你是最适合这项工程的人。”
“我还是觉得自己担不起来这副担子啊!”陈冼冰心中无比苦涩,就因为自己有一个作为河工的老爹,自己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们?又或者说,你是不相信组织?”柳庆国察言观色,他已经感觉到陈冼冰并不是在和自己矫情,而是从心底里面拒绝这件事情。
柳庆国的脸上的热情渐渐地消失了,手中端着的茶杯也放在了茶具上面,一脸凝重地看着陈冼冰:“洗冰,看来你是想学我那千年前的福建老乡啊!”
陈冼冰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拿出自己的申请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柳庆国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