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陈冼冰来说,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要到河上来干一干,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真正的河工,他需要去好好地体会一番,去追寻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答案。
将铁锹杵在了地上,看着有些狼狈的秘书,笑着说道:“小梁,怎么了?”
“市里的领导下来了,他们要听取您的直接汇报!”小梁气喘吁吁地说道。
陈冼冰心中一惊,笑着将铁锹收了起来,然后对着小梁说道:“走。”
小梁看着这位副局长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扛着铁锹健步如飞地往河堤走,小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位副局长,还真的是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这一怔,两人又落开了很远,小梁只得一脚深一脚浅地追了上去。
回到规划局的会议室,陈冼冰冻得通红的脸上依旧没能完全消褪,专家和各位领导已经就位,陈冼冰走上讲台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股屋外的寒气。
“各位专家,各位领导,很高兴能够在这里研讨我的设计方案。”
刘洪波翻看了他的设计方案,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率先问道:“冼冰同志,你这次的上报方案我们看过了,非常不错,但是有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还需要我们一起来好好地商榷一下。今天特意请了几位在水利方面的专家,主要呢就是针对你的方案来进行论证。”
“我接受各位专家和领导的意见和建议。”
陈冼冰信心满满地说道。
刘洪波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接着说道:“冼冰同志,我来提一个吧,我看到你采用的是河道断面不对称性的设计方案,你知道这样做,我们进行景观河改造的话,成本会大大地增加。”
和一次完全不同,对于这一次的设计方案研讨会,陈冼冰显得是信心满满。
“没错,我采用的正是不对称性的河道断面设计方案。主要是考虑到通惠河的地形和流向问题。而且,以往受堤防工程约束或河道两侧用地的局限,河道断面几何特征一般为对称规则型的形态,相对均与的流场会因一些局部扰动而发生小的紊乱,这些扰动会在河道的不同位置被放大和抑制,从而加速水流发散和收缩,导致河道趋于不稳定。”
陈冼冰神色平静地说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河堤上,对于通惠河的河道断面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我认为要用这种不对称性的河道断面有助于引导水流,从而减少河底积淤。”
所有专家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到了陈冼冰的身上,陈冼冰从容地说道:“在用地条件限制而无法实现河道蜿蜒性的改造时,可以采取把河道横断面恢复到更加自然的地貌形态。对河道的岸坡坡度进行重新设计,使河道的断面具有不对称的几何特征,从而引导水流以形成不同地貌特征的河道形态,诱发河道自由发展,从而恢复河道相对自然及动态平衡的状态。”
陈冼冰的侃侃而谈引来专家组成员的频频点头称赞,而这一次,刘洪波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陈冼冰这一次的算是交上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这一次的会议,非常地成功。
柳庆国看着陈冼冰如同是脱胎换骨一般,嘴角扬起了笑容。方案终于定下来了,通惠河这一次可真正地就要旧貌换新颜了,而且将会继续惠通百姓。
陈冼冰有些爱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也让父亲为他感到骄傲,对于他来说,自己能够做出如此完整的方案,所有的功劳都应该归劳于父亲陈镜河。
陈镜河挂断手中的电话,站在河边的他嘴角同样地扬了起来,虽然北京的四九五九是最寒冷的天气,但是陈镜河的心里面依旧温暖如春。儿子迫不及待地向自己汇报了方案通过的好消息,让他的心感慰藉。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终于等到了儿子的温情,这种感觉,很是欣慰,也很是幸福。
就像是眼前的这条通惠河一样,即便是蜿蜒曲折,也会回归自己的航道,就算是历经九曲十八弯,却也是能够勇往直前,妻子的笑容一直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那是一种幸福,一种自己守候了多年、等待了多年的羁绊。
河水永无止息地流淌,带不走的只有亲情和眷恋。
“爷爷!”
田小果和陈盼来到了陈镜河的身边,看着这一对年轻人,陈镜河雕刻着年轮的脸上更是展露出了如沐春风一般地笑容,陈镜河的眼前恍惚不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还有自己深爱的妻子。
“爷爷,这里风大,我们回家吧。”田小果还是无法适应北方的这种寒冷,但是她已经想要开始适应了,有陈盼这样的羽绒衣呵护着自己,即便天再冷,心也是暖暖的。
陈镜河笑着说道:“这里,是我和小盼的奶奶第一次认识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里还觉得她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其实吧,生与死的区别并不在于阴阳相隔,而在于怀念与淡忘,我在这里站着,等着你奶奶。”
看着陈盼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陈镜河满是慈爱的脸上又望向了正在进行清淤的河面,“所有感情的问题都只不过是困扰和磨难,只要还有情在,无论地域、气候,还是所有一切的阻碍,都是考验,就像是这条河,再怎么曲折,只要流淌着,就不会断。通惠,通汇,无论是大江还是小溪,汇集在一起后才能畅通无阻。”
“而这,就是包容。”
“爷爷,我明白了。”田小果的脸上荡漾起了一丝羞红,陈盼更是直接轻轻地搂住了女孩的蛮腰,两人依偎在一起,甚是甜蜜。
陈镜河凝望着正在准备梳妆打扮的通惠河,眼前浮现的依旧是妻子纯洁的笑容,还有陈镜河对自己妻子许下的诺言。可惜,他食言了,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伤痛。
对不起,我爱你……
“镜河,累了吧,好好歇一歇吧!”
耳畔响起妻子关切的呢喃声,看着妻子那熟悉的身影,还有带着浅浅的迷人的笑容,陈镜河突然间恍惚了起来,他笑着对妻子说道:“是啊,好累啊,差不多了,是应该好好地歇一歇了……”
陈镜河苍老的身躯无力地倒在了河边,倒在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耳边残留的只有陈盼和田小果焦急的呼喊声,陈镜河的脸上露出了安祥的笑容,这一次,他了无遗憾,就算是这么离开了,他也很开心,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妻子了,而这一次,就能和方雅琴长相厮守了。
……
夜已经深了,冬夜的严寒带着一股钻心的凉意,万家灯火已经只剩下了点点寥寥,而此时的陈镜河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家。
儿子陈冼冰已经熟睡了。
方雅琴开门看到了丈夫,脸上的倦容顿时换成了亲热的喜色。
“镜河,回来了?快来洗一洗,怎么今天忙到这么晚才回来?外面冻坏了吧?”方雅琴看着满是倦容的丈夫,亲昵地倒了一盆热水,陈镜河接过来就洗了起来,顺手接过妻子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笑着说道:“我不是说了嘛,这几天回来都没有个准点儿,不用等我,这段时间清淤就快要完成了,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呢,干得起劲就忘了时间了。”
略带着一丝丝的埋怨,“那也不能干起来没完没了的啊!”
“呵呵,快完了。你怎么还没睡?”
“还不是等你啊!”方雅琴将男人脱下来的衣服挂在衣架上。
方雅琴看着躺在被窝里熟睡的年幼的儿子,替儿子掖了掖被角儿,缓缓地对着陈镜河说道:“今年的冬天冷,家家余粮都不算多,张婶家口多,今年又添了一张嘴,今天又向咱家借粮了,我替你作主了,分了一斗给张婶。”
“咱家的粮够吗?”陈镜河问道。
方雅琴笑了笑,“够。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热热饭,干活的时候可别太拼命了。”
陈镜河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两个捂得热气腾腾的鸡蛋,直接塞到了媳妇的手中,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了。河工一人多分了两个鸡蛋,我偷偷地藏了起来,你和孩子一人一个,你们娘俩儿别饿着了。”
“好!”
方雅琴接了过来,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你别也天天地给我们捎吃的了,大冬天的上工,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放心,家里有我在,能够照顾好冰子的。等明年开春了,河一修好,日子肯定会好过的。”
方雅琴的脸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你啊,省着点儿力气吧。”
“你就别操心了,等清完了河淤,明年一开春了,到时候我还去河里给你们逮鱼去,咱们也打打牙祭。”
“这几年闹饥荒,这河里哪还有鱼啊?你还别说,这么长时间了,我都忘了鱼肉的香味儿了,现在想想都觉得那鱼的味道鲜美极了。”方雅琴的脸上满是憧憬。
陈冼冰握着媳妇的手,笑着说道:“放心吧,肯定会有的,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在河上干活的时候,都已经偷偷地勘察好了,保准儿能捞上好几条大鱼,到时候给你和孩子打打牙祭,天天都吃这些粗粮,营养跟不上。”
“还说这个,那会儿你见天儿地往我家送鱼,弄得别人家的猫天天地都在我家门口赖着不走,都等着问我家的炖鱼的味儿呢。这还害得我爸妈愣是躲着不敢出门,生怕别人家瞅见了,结果倒好,弄得上门提亲的人我爸妈都不敢接待,都是被我爸直接找借口赶走,你也不想想,要不是这几条河鱼,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穷小子?”
“嘿嘿,说得也是,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咱那会儿追女人的时候讲究策略,要不然的话能娶到你这么贤惠的媳妇吗?”
“说你胖还喘上了,好了好了,你等着我,我给你热饭去。”出了门,方雅琴将手心里的两颗鸡蛋藏到了一个小篮子里面,而她看着快要见底的米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勤快地忙活了起来。
方雅琴很快地就为丈夫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丈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之后,陈镜河这才抬起头看着妻子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雅琴,你吃了吗?”
“吃过了,早先就和冰子一起吃的,你快吃吧,没吃饱哪有力气干活?你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我们娘儿俩可指望着你呢。”方雅琴暗暗地吞了吞口水,笑着对丈夫说道。
陈镜河笑了笑,又埋下头吃了起来。
直到过后许多年,陈镜河才明白,那年自己从来都没有和妻子一起吃过一顿饭,她省下了口粮,是为了自己和孩子,却也落下了病根儿,过早地就离开了自己,这也成了陈镜河的心中永远的痛。
她真的好傻啊!方雅琴越是这样,陈镜河的心里面也就越是愧疚,而他忘不了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他愿意等她一生一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