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走后的第三天,一场暴雪席卷了大京城,宫内的房檐上挂满了冰凌。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孩伸出手哈了口气,然后用力的搓了搓“真冷啊,今天好大的雪!”她回头看了看,风雪中,一个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跟在后面。“爷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啊!”
“快了!”老人头都没抬“你不是一直想来皇宫吗?怎么?又觉得冷了。”老人弓着背,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看起来外形衰老,但却精神抖擞。两人走的飞快,在他们的身后,留下了两串长长的脚印。
“这皇宫也太大了,我们都快走了半晌了,早知道这么大,我就不来了!”红衣丫头撅着嘴说。
按照大姜国的规定,在皇宫内,非皇亲重臣,在宫内不能骑马坐轿,所以有时候进宫要走很长的时间。这两人早上天不亮就在宫门外等候了。冬天的时候,天亮的晚,章华宫的正门在辰时才打开,他们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进来。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太子的东宫。
验过腰牌,穿过门前的小堂,两人直入东宫深处。东宫的内厅中,一把烧柴的炉子正劈啪作响,炉子上放着一把青铜水壶正在欢乐的吹着口哨。
“闫伯,您来了,快请坐”太子看见这一老一少的到来,连忙起身。太子口中的闫伯正是闫氏一族的族长,闫焕之。他们一族受封在姜国、宋国与虞国三国交界的风陵渡,位于从北向南流淌的赤水河西侧的姜国境内。虽然不是独立的王国,但是赤水河西的百里之地却也是闫氏一族世代居住的地方。这一族比姜氏一族还要古老,数千年以来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以修筑各种器械而著称。姜国建立以后,赐闫氏族长子爵,世袭罔替。
闫伯见太子起身,连忙躬身行礼,他的背已经很弯了,此刻也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弯腰“收到殿下的青鸟传书,老朽一刻也不敢停留,立即动身前来,不知是否有所迟延。”
“不迟,比预想的还要快”太子端起水壶,将刚刚烧好的开水倒到茶杯之中,一股热气腾然而起,如同云雾缭绕一般,茶的清香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天寒,来,先喝杯热茶”,太子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端到闫伯的面前。“你也喝杯茶吧”太子面带微笑,对着红衣女子说道。
“谢殿下”闫伯连忙双手接过茶水,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指旁边的红衣女孩道“这是老朽的孙女闫芊儿”。
“见过殿下”闫芊儿向太子问安。“这茶是千山阙吧!”
“哦,你认得此茶”姜恒颇为有些吃惊,千山阙是千山的一种特产,由于产量极少,一直都是一种小范围流传的茶,一般只有皇室才能享用。这种茶生长的千山的深处,绝壁之上,常人很难见到。
“一般的茶汤或为青色,或为红色,天下最有名的汉川红茶汤就是红色,不过极品的茶汤是金黄色。”闫芊儿摇了摇了茶杯“这千山阙的茶汤却是蓝色。”
“闫姑娘真是好见识,年纪如此之轻,却有这等见识,佩服佩服”太子忍不住赞叹。
“我们族人常在山林中伐木,故而认得此茶,不过是巧合,太子谬赞了”闫伯连忙谦虚的回答道。他转过头来,训斥道“在殿下面前不要班门弄斧!”
看到闫伯训斥她,丫头古怪的伸了伸舌头。
“不妨事,不妨事!”姜恒连连摆手。
“还不知太子此次叫老朽来有何要事?”寒暄之后,闫伯转入正题,他知道,太子急召,绝不是请他们来品茶的。
太子品了一口茶水,放下杯子,“此次叫您来确有要事,明年初春之前,我需要新建三百艘河船,另外修缮现有的七百艘,”
闫伯还没有说话,太子接着说“此外,这种船需要既能在水中行驶也能在冰面行驶。劳力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从灾民中募集到二十万劳工。”
“造新船需要有木料,只是现在天寒地冻,臣的余料修葺现有的船只尚且捉襟见肘,营造新船恐怕不够用啊。”闫伯苍老的声音回复道。
“新料也不必担心,宋国会提供,只是到时候要劳烦您派些人手到宋国建造新船”太子早料到闫伯会有此问,所以都提前做了准备。
“太子思虑周全,老朽不及”闫伯点了点头“老朽这就回去,从现在到初春只有两个多月,需要立即着手准备。”
太子点了点头“有劳闫伯了,另外还有一事相求,我需要五百张八牛弩。”
“制作战船的时间已经很赶了,哪还有时间做八牛弩啊。”闫芊儿有点着急,抢着说了。
“影儿,不得对殿下无礼!”闫伯连忙制止了丫头。
“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太子端起茶杯,没有喝掉,又放到了茶桌上“从大京行军到宋国与徐国的边境,水陆并进的话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让宋国人将制作八牛弩的材料运到宋徐边境的韩城,制作八牛弩的工匠由宋国提供,人也都已经准备好,他们会先进行前期的木料整顿,闫伯只需派人连夜快马赶到韩城即可,这样可以再争取一个月的时间。”
“殿下深思缜密,老朽不及,老朽这就回去准备”闫伯有王命在身,不敢耽搁,立即起身告辞。
闫伯走后,姜恒将蒙自招来,这是他的贴身侍卫,跟随他已经多年。蒙自从外面进来,铠甲的披风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人找到了吗?”姜恒直接问道。
蒙自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兴奋的神情“殿下,按照公孙大人的指向,找到了!”
“备马,我们现在立即出发!”姜恒听后立即起身,披上一件蓑衣,带上斗笠,就要出门。
“殿下,屋外风雪太大,等风雪稍小我们再出发吧!”蒙自劝道。
“不,我们现在就走!”姜恒的态度很坚决,他带上佩剑,推开房门。一阵冷风吹了进来,雪花落了满屋,炉子里的火苗被吹的东倒西歪。
千山脚下,白茫茫的一片,河水都已经结冰,在上面盖上了厚厚的白雪,早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四匹雪狼冒着暴风雪拉着车厢在一路疾驰后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了下来。姜恒推开车厢,轻轻的走了门前。
屋里传出有人歌唱的声音“千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沧浪之水白石粲,中有鲤鱼长尺半。毂布单衣裁至骭,清朝饭牛至夜半。黄犊上坂且休息,吾将舍汝相何国。
出东门兮厉石班,上有松柏兮青且兰。粗布衣兮缊缕,时不遇兮尧舜主。牛兮努力食细草,大臣在尔侧,吾当与尔适何国。”
姜恒在门口听到后,暗暗心想“果然是隐士高人,此人一定就是宁爵先生。”于是轻叩柴门。
推开柴门,一个俊朗的年轻人正在火炉旁煮酒。姜恒连忙向前稽首“先生可是宁爵。”
年轻人见有人作揖,也连忙起身还礼,告知自己只是宁爵的弟子,所唱之歌也是宁爵教给自己的。姜恒连忙问宁爵何时归来,他的弟子告知家师云游四海,不定而归。
姜恒感到非常的失望,但是也不好在这小屋之内就留,只好起身告辞,就在出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中年人,骑着一头青牛,从雪中而来。
姜恒由悲转喜,返回小屋与宁爵论道“当今天子在上,率诸侯宾服于下,百姓乐业,草木沾春,我听闻先生所做‘白石歌’中有‘不逢尧舜’之语,此应做何解?”
宁爵从火炉上拿下酒壶,自顾自的斟满一杯,倒入口中,说道“愚人虽村夫,然尝闻尧舜之世,十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姓耕田而食,凿井而饮,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是也。今值纪纲不振,教化不行之世,而曰‘舜日尧天’,诚愚人所不解也。且又闻尧舜之世,正百官而诸侯服,去四凶而天下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今天子东征莱夷,南伐荆国,大肆屠戮,用兵不息,民劳财敝,而曰‘百姓乐业,草木沾春’,此愚人所未解也。愚人又闻尧弃其子丹朱,而让天下于舜,舜又避于南河,百姓趋而奉之,不得已即帝位;姜国数代手足相伐,愚人又不知于唐虞揖让何如也?”
蒙自听后大怒,拔出剑来,用剑指着宁爵的喉咙,大声的说道“殿下,此人诽谤陛下,妄议朝政,妖言惑众,我替您杀了此人。”
宁爵做在位置上纹丝不动,面不改色“愚人听闻桀杀龙逢,纣杀比干,现在殿下杀臣,愚人与之为三矣。”
姜恒见状,知道宁爵为高人,让蒙自撤下剑来“相国之前向我举荐您,不知先生之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宽恕!”
宁爵也不计较“久闻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宁爵愿择良木而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