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为先,而后齐家,如此方能治国安邦,成国家栋梁。
列位均为梁家子嗣,祖上兴隆显达,身居庙堂,辅佐王政,为社稷献策,为黎民谋祉,德勋仁厚。又家风醇正,教化子嗣。因此各位的修身想必是不足为虑的。因此修身之事,我们不多言,且回归正题,论家族兴盛之道。
……”
梁文鸢薄纱遮面,岳武紧挨着她坐,见她听的认真,也就跟着听一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句话,他再熟不过,少时祖父常说,稍长父亲常吟,最初还有些凌云之气,而后则有些哀婉自勉的劝慰之意。如今听马元所论,不过还是陈词滥调,毫无新意。他有些倦怠和无趣,暗自后悔和梁文鸢坐在一起,紧邻着三尺讲台,做什么都清清楚楚。不过一想到人们常说的灯下黑,他顿时来了精神,开始偷偷运行《老农功》。
授课并非持续,中间多半有间歇,授四刻休一刻,适当调节。马元讲的津津有味,却突然一拍呼尺,喊了句下课,然后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喝茶。期间有人议论,说被哄到楼下的小子怎么还没带人来找麻烦,这些世家子弟敬畏权力、玩弄权力,同时也期待有人能抑制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权力,最后这一点与寻常百姓无异。可结果终究是失望的,那小子的跋扈父母并未再来找麻烦。这倒多半印证了马元不畏他们背景的事实,或是领了家主的命令吧!因此一个个按耐住躁动挑衅的心思,偷瞥马元的眼神也透着几缕敬畏。
岳武已经运行三个周天的《老农功》,气韵和畅,真气勃勃,精神也焕发,可谓耳聪目明。
可刚刚睁开眼,却碰到马元似笑非笑的脸,以及那双细如裂隙的眼睛,透着精光。
“你叫什么?”
岳武没想到马元突然和自己说话,暗道难不成他发现自己心不在焉了?不过还是老实回答。
“不错,真不错,就是你揍了这群贵胄子嗣的脸?”马元毫无忌惮,还故意扬声说话,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
岳武与他对视,却发觉他眼中的戏谑与捉弄,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人在找自己的麻烦!
“小子一介莽夫,不过是护卫罢了,位卑身微,对诸位少爷小姐不敢有半分无礼,诚惶诚恐。先生可是折煞我了!”
“嘿嘿,倒是会说话!”马元摸了摸八字胡,“不过你觉得这群贵胄子弟会领你的情?再者,凭你的心性,刚刚这几句客套话着实难以让人信服。”
最后这几句话,他声音极小,却足够岳武听到。与此同时,梁文鸢也听得清楚。
“先生这话,小子不知何意!”
“罢了罢了,你不知便是不知吧!不过趁着我授业的时候,偷偷摸摸修炼功法的,你倒是第一个!”
“小子唐突,还请先生赎罪!”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种无关大雅的熟软岳武并不介意。
“赎罪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得说说我课程乏味在哪儿!”
“小子不敢妄议。”
“没关系,但说无妨,我们是理之辨。”
“小子见识浅薄,的确不知乏味在哪儿!”岳武再次装糊涂。马元这人透着股危险的气息,说不清是其自身修为,还是表现出来的笑面虎个性所致,但此人绝非善类,不可轻易得罪,只有装傻充愣才是上策。
“也好,不说也就不说了!”马元乏味地摊摊手,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活像一堆肉球。
岳武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搪塞过去。可事与愿违,随着休息时间终了,众人重新回到课堂。马元拍了拍呼尺,笑眯眯地说:“列位,各自坐好!我发现有四位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们等不等他们啊?”
这话问的让人不知所以,这种事什么时候由学生说得算了?马元如此一问,却是为何呢?
见众人不说话,只是面面相觑,马元又拍了一下呼尺,众人瞬间安静,可依旧没人回答他。
“既然列位沉默不语,那就是不想等了!既然如此,那就不管他们,待会儿授业结束,我去老爷那儿告上一状,到时候还请给我作证!”马元悠哉地喝了口茶,抿了抿舌头,继续道:“刚刚我们讲了齐家之道,列位可有收获?”
众人异口同声:“收获颇丰!”
“不错不错,既然收获颇丰,那我们就延伸一下话题——我所讲课程是否乏味?”马元说完,还若有深意地看看岳武,嘴角挂着的笑容仿佛一下子充满了嘲弄,“不用有所顾忌,畅所欲言。我虽然是先生,可不是独裁者,理越辩越明,是非辩则知曲直,何乐不为?”
原本众人还有所顾忌,可马元如此说后,顿时生了胆气。
“先生说家族兴旺的根本在于子嗣培养,我不敢苟同。僻野之地,尚有高士清儒,学识涵养自不必说,子嗣才识或高深,却难等庙堂之高,这实乃子嗣培养无功,家族大势使然。故而,兴旺之根本,在于家族之势。”此人说完,顿时引起一阵附和,多数膏粱子弟深以为然,面上露出纨绔的特有笑意,极其嚣张和张狂。
马元尖着嗓子呵呵一笑,故作风雅地抽出一把扇子摇了摇,将额前几缕发丝都吹乱了,说道:“万事溯源,诸位可知梁家起自何处?据我所知,梁家发迹于贫寒,祖辈最初不过是山野猎户,后入乡里,在私塾伴读,蓄几代之力,方才及第登科,身居庙堂。这粱府的兴旺,也是在于势吗?其根基乃是子嗣的栽培,至于家族之势,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并非发迹之必然所在。”
“先生刚刚说家族兴旺并非族规如何,我却不这样认为。以粱家为例,自打族规定下,家族日渐兴隆,如日月盈亏之理,山川耸峙之势,江河顺下之循,遵规定而走,蓬勃如烈日艳阳。或以桐庐马家为例,专精商科文苑,几代经商,几代幕僚,恪守族规,方得兴盛。先生难道不觉家规之重吗?”
“此言差矣。仍以梁家为例,族规初立,家境日丰,蓬勃之势兴隆如万里波涛,不可遏制。历经时变,族规屡增,自最初的十余条,到如今的三部十项三十条,整整九百条规矩,扩增之快、之丰,超乎想象。可诸位可条条牢记在心?又是否条条知其来源,明其深意,又践行省之了?梁家前溯三代,先是官至宰辅,续而官至御史大夫,续而中州刺史,到如今官高不过下州刺史,可谓代代见衰,辈辈势微。诸位可还觉得族规与家族兴盛可有必然关系?”
众人被说得哑口无言,这马元深有辩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同样是以粱府做引,另辟蹊径将其辩驳得无从驳斥。
“先生说国运昌隆,族运蓬勃之关键在于蓄势。在蒸蒸日上,蓬勃发展之际居安思危,谋求应变之法,此为上算;在将衰未衰之际查秋毫,而尽出举措,逆转颓败之势,此为中算;在衰败势微,落魄难堪之际力求革弊,祛积陋,谋新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此为后算。以我之见,蓄势之根本在人,雄才大略者自可及早发现弊端所在,也可有思虑之深,谋算之策,革除弊端,造势蓄势。若是昏聩无能之人,即便知道蓄势之理,也不能输出蓄势之法,更无从蓄势之践行,甚至昏行败招,加速家族之衰微趋势。”梁文鸢语气平淡,攻势却凌厉。
马元却笑道:“此言甚对,如此归结为人为根本,恰符合我最初所言,兴旺之根本在子嗣培养。”
全力一击,却打在棉花上,不,确切地说,是一拳打在自己身上,而对方只不过是借力打力,轻描淡写化解了危机,顺势造了对你的伤害。
可粱文鸢并非轻易认输之人,想要攻讦马元讲述上的缺漏,实属不易,他说不定自我剖析验证多少次了。因此要想掌握主动,必须以延伸之法设置圈套攻击,于是檀香秀口微张,轻声道:“先生以为家族可有长兴之法?”
马元捋了捋胡须,笑道:“自然,依照我所说的培养人才之法,自然可长治久盛。”
粱文鸢却说:“依照先生所言,这培养之法不论人之根基如何,均可促人成才?”
马元面露自得,他的确深以为然。二哥膝下育有二子,资质粗陋,不堪大用,常引二哥发愁,动不动还呵斥咒骂,他便毛遂自荐想要教导两位侄儿,因势利导,五年不到,竟也慧增智聚,在经商一道小有所成。他捋了捋胡须,点点头,说道:“自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不过若是人知此法,却可造就无数千里马!”
粱文鸢则道:“先生此法是来自前人,还是自创?”
马元倒也知道自谦,说道:“推陈出新,纳百家所长,取精华,去糟粕,又杂糅贯通,自成一派。”
粱文鸢又问:“此法圆熟之日可久?”
“不多不少,恰好十五载!”
“法成之时,便是施用于马家之日?”
“不错,正是!”
“十五载足够一代人成长,不知马家相较于十五年前,其势如何?”
一语毕,众皆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