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火车来了。一脸迷茫的项玉,要去了。与此同时,附近的一个“看护人”,撒腿朝她跑来。他满脸恐慌。
这一年,项玉十五岁,火车的声音之于她,一点都不悦耳。
项玉第一次遇到火车,是在十年前。
那是1990年的某一天,她的爸爸项修贤要去隔壁的城市给家里的老人抓药。项修贤带上了她。
他们住在A省B市C县马集乡油庄行政村。当年,打工潮还没有兴起,B市也没有火车站和飞机场,只有一个小小的客车站。受制于客观条件,村里人也没有外出旅行的习惯。别说是另外的城市了,有的人,连市里都没有去过。项玉好不容易跟着爸爸出一趟远门,去程,表现得也很兴奋。
“爸爸,那个地方跟我们这儿一样吗?”在公共汽车上,她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基本上一样吧。”项修贤说。
“那,吃的也一样吧?”
“一样的。”
“爸爸,咱们是去城里。他们那儿的城里,也是油漆的路吧?”
“是的,是的。”项修贤扭头看着她,脸上充满了笑意。
她也对着爸爸笑了起来。
跟很多孩子一样,她脑海里也有十万个为什么
“花儿为什么这么美?”
“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而不是绿色的?”
“煤油灯为什么要用煤油?吃的油为什么不可以?”
村里通了电后,有人说,光是从灯泡里的钨丝发出来的,于是,她又要问了:“为什么光是从钨丝里发出来的?不用钨丝,用铁丝可以吗?”
“不可以呀。”大人们说。
“为什么?”她穷追不舍。
她还问过:“为什么小荷他们姓油,我们姓项?”油小荷是她最好的玩伴之一。两人简直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下午,在返程的公共汽车上,项修贤突然指着窗外说:“小玉快看,是火车。”
“啊,火车。”
她趴在车窗上,顺着爸爸的指示和某种声音,很快地,视线就和它相遇了。
“它开得真快呀;它长长的,还一节一节的;它还发出轰轰轰的声音;还有,呜——”
那一年,她五岁,火车的声音之于她,无比动听。
她出神地盯着它,一直盯着它,直到它彻底消失,视线还不舍得收回。与此同时,她的心也被它带走了,带去了一个未知的远方。
“火车,那么长、那么长,它会去向哪里呢?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嘛?那个地方长什么样儿?那个地方,一定也很美、很美吧!”在美美的岁月面前,项玉的期待也变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里,她还忍不住跟身边的人分享。“我看到火车啦。火车好长好长,还一节一节的。”她边说边兴奋地比划着。
油小荷说,她也想看到火车。项玉,也想再一次看到它。
在她憧憬火车时,村里的大部分孩子,更对天上的飞机感兴趣。这飞机,他们也渴望着坐一坐。飞机来了,眼尖的孩子顺着声音寻到踪迹后,还会指着它所在的方向,开心地喊道:“看,飞机。”
有的孩子,还会和同伴一起,兴奋地往前跑着,边跑,嘴里边发出“哦、哦”的声音。
大人们对飞机也有兴趣,他们听到动静后,即便在地里干着农活,也会习惯性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抬头去望。
他们也渴望坐飞机,只是,坐飞机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遥远的梦。这种梦,却可以寄托在孩子的身上。除了“要摆脱掉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这种话之外,有的村民,在教育孩子时还会借用飞机这一形象。他们说:“你(们)要好好学习,等将来考上了大学,就能坐上飞机了。”
项玉,却想坐火车。
项修贤是马集乡初级中学(简称:马集中学)的一名老师。他媳妇李爱云,在村里开了一家小诊所。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女儿,叫项阳。另外,家里还有三口人的地。这样的家庭条件,在当地的农村算是比较好的了。
家庭条件不错,亦没有外出旅行的习惯。当年的马集乡,鲜有一家人外出旅行的。
B市属于平原地区,村庄也相对集中。田地,平均一个人一亩左右。春天收割冬小麦,秋天收获大豆和玉米。小麦、大豆和玉米,是B市最常见的三种农作物。
村里的主建筑物是坐北朝南的格局,建筑密度也大,一个胡同接着一个胡同,一个院子挨着一个院子。院子里栽几棵果树,春天时种两畦豆角,再养点鸡、鸭、猪、羊;一两只看家的狗,一只逮老鼠的猫。
白天时,在街上追逐嬉戏的孩童,欢笑声洒落了一地,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声响彻天际。傍晚,晚霞若是来了,会将大片的天空映得通红。天地间,还会泛起金色的光芒。
厨房里,灶台忙,烧柴禾,拉风箱。瞧,炊烟升起来了,袅袅;呦,谁家飘出来的味道,真香。
夏天的饭桌上,豆角、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均能看到它们的身影。到了冬天,它们统统被大白菜代替了。村民们,几乎天天中午吃大白菜,素的,吃一顿猪肉白菜炖粉条,就算是开荤了。
逢年过年,家里若是来客人了,才会买点大棚里种植的其它蔬菜。
串亲戚,有时候是几家一起去。“中午熬一锅白菜就行,又热乎又省事。”中午前,即使你这么嘱咐一句,“地主”,一般也不会听的。
“哎呀,都准备(其他食物)啦。”
“天天吃的大白菜,不适合招待大家。”村民们,普遍地会有这种思想。
平时,村民们做好了饭,尤其是早饭和晚饭,还会端着碗来到街上吃,邻里之间,边吃饭边唠家常。
到了晚上,就该轮到狗吠声上场了;明明很宁静的夜空,突然间就被划破。
村里,晚上还放映过露天电影,来过一些民间艺人。有的艺人,晚上还会在村民家里借宿,第二天一早,再挨家挨户地收点粮食或零钱。
后来,村里通了电,电视机也变得普及,来村里的民间艺人也就越来越少了,直至没有。
截取一角的生活场景,听起来像是一首田园诗歌,把视觉放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怎么可能生活在一片“桃花源”里。
有人说,当农民辛苦,又累又不挣钱。童年时期的项玉,感受到的却是田园诗歌般的生活,或者说,像梦一样美丽的城堡。城堡的周围,有美丽的花儿,有漂亮的蝴蝶。花香,沁入心扉;蝴蝶,停在肩上。
花儿开了,蝴蝶来了,笑成了一朵花儿的项玉,在蝴蝶纷飞的田野里,追逐着心中最美的日月。
“这世界,真美好呀!”她开心地想。
后来,当她从高处一跃而下,肯定没有时间去想,曾经的项玉,是有多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