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同样位于青石山脚下,距离徐翠竹村只有不到十里路,虽然镇子面积不大,但因其地处关口要隘,所以来往客商颇多。
正午,温暖的阳光洒在进城的石板路上,徐正道驾着简陋的牛车慢悠悠的从西边驶向镇子。
他没有像寻常客商那样排队接受盘查,而是径直来到城门前,居高临下的跟城门官儿打了声招呼,随即便被放行。
城门官儿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却不敢跟徐正道耍官威。
毕竟徐秀才有功名在身,不是寻常泥腿子能比的,而且徐正道的夫人徐王氏出自官宦世家,王家在青石镇上有着不小的势力。
王家老太爷曾任涿县主簿,虽然只是从八品的芝麻绿豆官,但在小小的青石镇依旧是跺一脚地面都要跟着颤三颤的主。
徐正道驾着牛车进入青石镇,来到某间酒楼前停了下来。
徐锦年抬头看向那略带脂粉气的牌匾,只见其上书写着三个大字——燕来楼。
燕来楼面积不大,分上下两层,外表虽有些陈旧,但客人却着实不少,毕竟它是青石镇上唯一的青楼。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间,酒楼里客人很多,几乎称的上座无虚席,莺声燕语弄得人心痒难耐。
徐锦年倒没什么感觉,不过徐父在听到里面的靡靡之音后,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饱读圣贤书,何曾来过这种地方。
父子两人到这不为寻花问柳,原本徐正道今天要跟苏猎户进山打猎,因为对方知道这位秀才公根本不会什么腰马功夫,只是个累赘,所以左右推诿,最终是没去成。
就在生计毫无着落的时候,王家老爷子不知怎的想起了这个落魄姑爷。
老爷子想到自己六十整寿在即,而闺女家现在连口饭都没着落,就找人给安排了个送菜的活计。
别看这活计简单,其实赚头很大,乡野农家最不缺的就是新鲜蔬菜,从村里满载一车送到镇子中,每次都能净赚二十几枚铜钱,足够三口之家过上富裕的生活。
燕来楼作为青石镇最大的酒楼,用菜量很大,每三两日就要买次菜,原本对方有自己的进货渠道,却不知王家老太爷用了什么法子,将其转给了自家姑爷。
徐正道听说是给燕来楼送菜,起初表现的非常抵触,但为填饱妻儿的肚子,只得无奈答应。
他内心早已经有了打算,只要自己或者儿子高中举人,立刻就推了这掉面子的差事儿。
徐正道站在燕来楼前踟蹰半晌,最终深吸口气,迈步上前跟门口迎客的伙计攀谈起来。
交流不到三句,伙计便挥手示意跟自己走。
徐正道立刻小跑着来到牛车上,鞭子一扬,正抽在牛屁股上,牛车随着指引拐进旁边的胡同里。
伙计把牛车引到酒楼后院,冲里面喊了声:“菜到喽。”
随后嘱咐徐正道跟后厨结账,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徐正道作为十里八村有名的读书人,怎受过如此冷遇,他深吸几口气,控制自己把秀才老爷的身份放下,转身告诫儿子:“锦年,你好好待着,切莫乱跑。”
他说话的同时还有些不放心的冲燕来楼方向瞅了瞅,欲言又止。
徐锦年知道对方在担心什么,心下莞尔,自己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庸脂俗粉怎入得了他的法眼。
不过他依旧老老实实的答应道:“爹您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徐正道闻言放下心来,他知道儿子的秉性,不再言语,开始把成筐的蔬菜搬进厨房。
瞧着父亲双腿打晃,好像会随时摔倒的模样,徐锦年禁不住皱了皱眉,旋即发出轻微的叹息,双手各自拎个菜筐,跟着向厨房走去。
百八十斤的重量压在身上,他依旧走的四平八稳,若非距离太短,跑起来都不成问题。
徐正道刚刚把菜筐靠墙堆好,徐锦年已经来回跑了四趟。
“哎?你怎么不好好待着!”徐父回过头,发现儿子正站在自己身后擦汗,脸顿时板了起来,训斥道:“你来年要参加科举,若累坏身子怎么办?”
说着,他锤了锤自己的老寒腿,语气稍缓:“扛菜这等粗活为父来干就好,你得认真读书,老徐家能否光宗耀祖就看你的啦。”
闻言,徐锦年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
后厨的管事好像知道徐正道的身份,麻溜的给结了账,父子两人拿着钱,驾着牛车向肉铺方向行去。
徐父买了半斤猪肉,笑呵呵的说要回家包饺子,徐锦年很少见对方笑的如此开心,或许那秀才身份并非他的荣耀,而是桎梏。
父子两人在青石镇转悠大半天,从书斋买了几卷书,直至太阳西斜,方才意犹未尽的向镇子外行去。
西城门边,一位算卦的老道半闭着眼,捋着三寸美髯,似是在欣赏芸芸众生,对自己寡淡的生意并未放在心上。
不多时,一辆牛车吱呀吱呀的从卦摊前经过,老道蓦然睁开双眼,口中念道:“披麻无情,双亲当倾,六害刑伤,骨肉分离,斯年难免孝孤忧,幸见一德解救……”
闻言,赶车的中年汉子收缰打量了道士两眼,半晌没有说话,转头又要前行。
老道见状再次开口:“慢走。”
那汉子又赶紧勒了下缰绳,皱着眉询问:“先生是叫我们么?”
老道闻言睁开双眼,说道:“早走早死,迟走迟死,死相已生,老夫有心指点你条明路。”
被拦住的两人正是徐正道和徐锦年父子,徐父闻言下了牛车,迈步来到卦摊前,语气稍显冷淡的训斥道:“先生莫要胡说八道。”
他是秀才出身,自然听得懂对方说些什么,虽然清楚算卦的喜欢弄这套唬人的把戏,但谁听了心里都不会舒服。
老道仔细打量徐正道,摇头晃脑,不住的叹息,沉吟良久,方才煞有其事的说:“你二人今日恐有杀身之祸啊。”
正在看书的徐锦年眼皮微动,他原本未将老道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见对方说的这么笃定,不由生出一股心悸的感觉。
他从口袋里摸出三枚铜板,轻轻往车上一撒,紧接着就皱起了眉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徐正道只当对方是胡言乱语,不再理会,回到牛车上扬鞭而去,独留老道在原地黯然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