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送给熹宗一万两银子,安抚皇帝的惊魂。皇帝富得拥有整个国家的金子,他自然不会少这一万两银子,可是魏忠贤说,这是皇帝的木匠活卖的钱,皇帝就无比高兴了。皇帝确实是个天才木匠,他雕刻的屏风巧夺天工,民间木匠雕不出那样带着天子威风的飞禽走兽。皇帝叫太监拿到宫外去卖,魏忠贤自己留下了,不让皇帝知道,然后告诉皇帝,屏风卖了个大价钱。皇帝命小太监把一万两银子放进他亲手做的钱匣子里,问大太监魏忠贤,他做的女人用的梳妆匣子能卖多少钱。魏忠贤说,皇上做的梳妆匣子无价,因为天下的美女全部选进了宫里,皇宫之外,再也没有女人配用皇帝做的梳妆匣子。皇帝听魏忠贤说到女人,又把内操的妃子们想起来了,他一下子又不高兴了。他实在喜欢内操打仗这种玩法。他曾经跟魏忠贤到北海划船,船上同时载了客氏和小太监。皇帝亲自操桨划船,让奶妈和魏忠贤在船头坐着调情,眉来眼去。后来魏忠贤和奶妈客氏下了船,到岸上喝酒,皇帝的兴致仍然很高,划船不止,两个小太监在船上也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摇晃得太厉害了,又加上一阵风吹,把船打翻。皇帝和小太监一起落水,大太监和奶妈在岸上对食正到了好时候,没有发现。幸亏落水的小太监有一个会水,救起了皇上,只淹死了另一个小太监。皇上没有吓坏,只是十分生气,把造船的木匠抓起来杀了。如果不是造船用的木料太大,一个人搬不动,皇帝就会亲自动手,造一条风打不翻的船,专门供他自己到北海上划了玩儿。练内操,妃子的大刀差一点砍掉皇帝的头,皇帝没有把造刀的铁匠抓起来杀掉。皇帝圣明,他知道,天底下铁匠造的兵器都能把人头砍下来,只要老龙头城防还需要大军守卫,女真人还在攻城,他就不能把天下的铁匠全都抓起来杀了。道理是一个大链条接下来的,只要前方的战争不停止,他就不能不在宫中练内操,只要老龙头长城脚下的血能把砖头染红,他在宫中就随时都有被砍下头来的危险。他为此忧心忡忡,连木匠活都没有心思做了。大太监魏忠贤把宫里最大的蝇甩一挥,说:
“陛下不必害愁。”
皇帝问他:“你知道朕愁什么?”
魏忠贤把蝇甩搭到胳膊上说:“陛下害愁造不出杀不死人的武器。”
皇帝说正是。
“卿有何良策?”皇帝眼巴巴地瞅着大太监光溜溜的嘴巴问。
魏忠贤朝皇帝脚下的木工工具一挥蝇甩说:“陛下可以自己制造嘛。”
雕花宝剑
皇帝的木工技艺开始为杀不死人的战争服务,皇帝的作坊成了闻不到血腥的兵工厂。皇帝先为自己造一把精致的指挥刀。他独出心裁,在长剑和鬼头刀中间,走一条杀不死人的兵器之路,一下子就走到了冷兵器的新时代,他造出的指挥刀,跟七百年后日本长官腰间挂的那种刀一个样子,像长长的高粱叶子,刀刃也像高粱叶子一样薄,抽出来能在头顶上向前挥动,也能倒过来刺向自己的肚子。因为要刻意造出杀不死人的武器,他在刀把上刻花,雕了屏风上才会有的金鱼和蝴蝶,除了薄薄的刀刃不雕花,连刀背都雕了流线型花纹,一看就知道,可以用来枕着睡觉,枕戈待旦,也听不见梦里的杀声。他还在刀把上镶了珠宝,珠宝不是无用的装饰,而是金鱼亮晶晶的眼睛,会转动,却掉不下来。这是皇帝木匠最拿手的绝活,他死了就带走了,终未传入民间。皇帝知道,真的刀鞘也能把人杀死,他就连杀不死人的刀鞘也自己做,自然还用木头。像量体裁衣,像摸着粽子打制一双小金鞋,皇帝比照着刀的样子做鞘,其实也就是再做一把大一号的刀,把中间抠空罢了。皇帝做起来,却无比复杂。像皇帝一个人穿的衣服,要用数百名织工染工刺绣工缝纫工忙活一样,皇帝用的刀也不能穿简单的衣服。他在刀鞘上镶嵌金线,像刺绣工在他的衣服上绣花,他用的工夫却比刺绣工更多,因为使用的材料不一样,更需要小心细致,一丝不苟。他手上绝不会失误,眼睛却快要瞅瞎了。
皇帝在自己用的指挥刀上耗费的时光太多,远方的老龙头前线,女真人的铁骑能够从容地踏破关隘,边防失利的战报传来,他正好在刀鞘上镶完最后一根金线,还顾得上提起御笔,饱蘸鲜红的朱砂,写下将熊廷弼斩首的圣旨。他实在顾不得为满宫的太监和妃子,一一亲手做出杀不死人的刀枪了,等他用亲手做的武器把太监和妃子全部武装起来,妃子们纵然还能跑得动,他自己也老得举不起木头刀指挥打仗了。他喜欢听太监们像妃子一样尖溜溜地叫着喊着,妃子们像疯了一样乱砍太监。只要妃子们不把太监的头真的砍下来,他就不必像到了真的战场上那样害怕。为了让杀不死人的战争及早来到,他下一道圣旨,太监们和妃子们用的武器由皇家木工制作,按照他做出来的样子。给妃子们做月牙刀,启迪来自妃子们修整好的弯弯的眉毛;给太监们做的武器很简洁,一只手就能握住,就是一把粗的棍棒,光溜溜圆滚滚的,漆成紫色。
皇家木匠个个都是好手艺,他们要是做了皇帝雕刻屏风,也能卖一万两银子。不准许他们看妃子们修整好的弯弯的眉毛,他们看看树上柳叶的样子,用不着按照皇帝做的刀依葫芦画瓢,他们做出的月牙刀,也不比皇帝做的差多少。他们制作太监用的棍棒最见功夫。他们的身体那么棒,用不着别人的样子,比照着自己,就能做出最好的棍棒。他们用心打磨,连连慨叹:这么好的棒子给太监用,实在太可惜了!天下最大的不公平就产生于皇宫内院啊!
太监们可不这么想,他们一摸到武器,就想到了妃子们的裤子,他们想叫妃子们穿一种叫做“”的裤子,跟他们打仗。这种裤子的特点是,前面开一个口子,透风,但是不冷。他们大胆地把想法上报到大太监魏忠贤那里。魏忠贤知道,那种叫做“”的裤子是另一个朝代的皇帝发明的。他倒不害怕当今皇帝怪他,把亡国之君发明的裤子拿来叫大明的妃子穿,他担心皇帝要求太监也穿同样的裤子,妃子和太监的仗因此而打不起来,他就没把太监们的大胆妄想奏给皇上。其实皇宫内操只要有了合适的武器,裤子倒真的不成问题。令皇帝害愁的只是皇后的情绪不对头,她不肯做妃子军的将领。
自从肚子里的皇儿脑子没有成熟就下来了以后,皇后一直闷闷不乐的。她当然不知道,客氏和魏忠贤曾经为皇儿的早下晚下发生过持久的争执,她也不知道,下来的皇儿脑子不如客氏的奶汁厚,不能给大太监有效地生出男根,她只明白,要是再生不出能当皇帝的儿子,她就像等白了头发的满宫妃子一样苦命了。她要求静处。就是肚子里还没有怀上胎儿,她也不乱跑乱动。皇帝用杀不死人的武器,把太监和妃子们全部武装起来练内操,要她做妃子军的将领,她不用隐秘的理由拒绝,只说她不喜欢打仗。皇帝说,内操不是真的打仗,只是玩玩。皇后的神色严正起来,说:
“陛下,皇宫可不是玩的地方啊!”
皇帝一下子就火了,他怒气冲冲地问皇后,老龙头长城是什么地方?
皇后从容地回答,老龙头长城是战场,打仗的地方。
皇帝问,老龙头长城的砖是什么颜色?
皇后没有看见,也正确地回答说,灰色。
皇帝把手往外一指说,皇宫的大墙呢?
皇后说,红色呀。
皇帝像诵偈言似的说:“红色大墙不出血,灰色砖头靠血泡。”他疾言厉色,质问皇后,“你想让朕的皇宫像长城一样吗?”
皇帝站起来下一道御旨,命皇后做妃子军的将领,皇后跪下去接旨,恨不得舔皇帝的鞋底,要求皇帝恩准她静处,安安静静地怀胎,平平安安地分娩,生下她没影的皇儿,做大明朝灭亡的皇帝。
明熹宗披挂整齐,挎上他亲手做的指挥刀,这才发现,妃子军不必用将领指挥,也能打仗,她们拿了杀不死人的武器,像****真刀一样疯狂。穿上了将领衣服的皇后始终是懒洋洋的将军,妃子军却不受她的情绪影响,穿了严整的裤子,前面不留“”的口子,紧扎裤角,袖口也扎紧了。木头做的月牙刀比真刀轻巧,她们在头顶舞动,像太监们挥舞蝇甩一样轻松。倒是太监们操持的棒子显得笨拙了。妃子们不穿前面留口的裤子,太监们的棒子就不好用了,他们根本不敢在妃子们穿戴严谨的身上乱使棍棒。在月牙刀乱挥的闪闪银光中,太监们往后退,像有真的武器近身一样,不敢跟妃子们对攻。皇帝不相信内操的男人打不过女人,把高粱叶一样的指挥刀举到胸膛那么高,向前挥动,命令后退的太监大军冲上去。刀背上,他亲手雕刻的流线型花纹流下了太阳散射的光芒,止不住持着棍棒后退的太监军。皇帝大怒,挥刀砍去,一颗太监的头骨碌碌滚下,没有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