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无棱便催着无名与一心回房打坐调息去了,钱恣意念及柔嘉公主内伤未愈,也拉着她回房歇息。不多时,无棱便来敲门,卜谷儿听见是无棱的声音,忙跳着过来开了门。
无棱站在门外,长身玉立,温黄的烛光将他照得眉眼温柔,无棱微微笑着,这是他一贯的神情,向三人抱拳,说道:“恕我叨扰,我想着今夜便由钱姑娘与卜妹妹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你们意下如何?”
卜谷儿正欲张口答应,想了想却转头瞧钱恣意,钱恣意笑着冲她点了点头,卜谷儿便拉着无棱的袖子道:“好呀好呀,都听无棱哥哥的安排。”旋即又低下头苦恼道:“不过,我也想和无棱哥哥一道守夜……不如我也守下半夜罢?”
无棱将袖子轻轻抽回,拍了拍卜谷儿的肩膀道:“你何时是可以在下半夜睁开眼睛的?先前路上说好了守下半夜,哪次不是说梦话将我吵醒了的?”
卜谷儿听无棱如此说来,摩挲着指尖说道:“那……那我……那我和钱姐姐守上半夜便是了……”
无棱从袖中拿出三只木哨递与卜谷儿道:“你们三人一人一只,若是遇着了什么事来不及叫人的话,便可以吹哨。”
卜谷儿高兴地接过了,拿在手里细细地瞧着,说道:“无棱哥哥你想得真是周到,以我的轻功,恐怕贼人都要杀到你们眼前了,我还未奔过来呢。”
钱恣意见无棱亦微微有些疲惫之色,便道:“无棱你也去稍歇歇罢,下半夜还需得耗费精神呢。多谢你的木哨。”
无棱笑着抱拳与她们道了晚安便回去了,卜谷儿立在门边,直到无棱入了房方才回来,将木哨交予钱恣意与柔嘉公主。
钱恣意接过木哨问道:“你与无棱是赶路来的睦州吗?”
卜谷儿打了个哈欠,说道:“是呢,赶了半月的路方才到的睦州。我在谷中可是日日要睡满六个时辰的,如今一日可睡三四时辰我便要偷笑了。”
钱恣意道:“不如今日便先由我独自守夜罢,你也好好睡一觉。”
“当真吗?”卜谷儿听得钱恣意这样说眼睛一亮,而后又摇头道:“可是无棱哥哥知道我躲懒了一定不欢喜,我还是和姐姐一道守夜罢。”
钱恣意笑道:“我不告诉他便是了,反正我瞧这河道上商船往来频繁,应当无事的。”
卜谷儿剥着指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对钱恣意道:“如此便多谢姐姐了!钱姐姐,你真是人美心善,我一向不大信什么相由心生的,如今见了钱姐姐才明白这句话也有几分道理。姐姐长得这么美,大约是因为心太——善的缘故了。”
柔嘉公主本躺在床上听她们说话,听到此节也坐了起来,对卜谷儿道:“你便睡罢!你再说下去,我周身都要腻了!”
“啊?李姐姐你觉着身上腻吗?我倒一杯茶给你!”卜谷儿说着便要去倒茶。
“哎哎哎——不用了!你快去洗漱了躺下歇息罢!”柔嘉公主怕她又引出什么新话来,忙催她歇息。
不多时,窗外月上东山,钱恣意轻轻掩门,独自走到了船首。晚风习习,带了几丝凉意,钱恣意望着船下的水流,呆呆地出了会儿神,身后却传来脚步声。钱恣意回头一望,只见无名悄悄出了房间,她心下好奇,便跟在无名后边。只见无名下了楼,到了白日她们坐的那车厢中鬼鬼祟祟地找东西,钱恣意心下了然,便出声道:“我瞧一心与无棱早将酒藏起来了。”
无名听到钱恣意的声音也不慌张,转过身来笑着说道:“我早知道他们会将酒藏起来的,不过我也藏了。”说着向钱恣意晃了晃手上的酒囊。
钱恣意瞧着无名手上的酒囊,低头一笑,说道:“你既然要喝酒,不如陪我一道守会儿夜罢。”
无名点了点头,两人一道往船首处坐了,这夜无云,天上群星璀璨,钱恣意望着那闪烁的星子,对无名道:“我瞧你与一心、无棱虽不是亲兄弟却交情匪浅,你们是怎么识得的?”
无名喝下一口酒,说道:“我们自小一道长大的,我一有记忆起,他们便都在我身边了。”
钱恣意问道:“可我瞧着,你与一心的武功路数并不相同,难道你们还是师出同门吗?”
无名道:“不,十年前,我们便各自拜师学艺去了,算来也有许多年未见了。”
钱恣意奇道:“多年未见?多年未见之人,你便放心与他们一道……一道谋大事吗?”
无名看了钱恣意一眼,眼底散出温柔的笑意,说道:“难道钱小娘子会怀疑你爹爹吗?我们虽无血缘,但结成异性兄弟后,便是一家人,我们比信自己还信彼此。”
钱恣意闻得爹爹二字,低下了头,眼中霎时便盈起了泪水,不想让无名瞧见,只好偏过头去,夜风吹来,面上有些冰凉。忽觉得一股甜香酒气飘来,原是无名将酒酿递了过来,问道:“喝一口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钱恣意拿帕子印了印泪痕,接过酒囊来,喝了一口,只觉入口绵滑,到了喉间却是辛辣烧灼之感,咳了一声,将酒囊还给无名,说道:“好烈的酒,怪道一心与无棱不让你喝了。”
无名笑了笑,说道:“酒纵使再烈,也比不过这世间的霜刀风剑。但只有喝了酒,你才会觉得这世间的痛仿佛轻了一些。”
钱恣意向无名望去,他不过二十许年纪,不该有这样沧桑的表情。瞧着此刻他明亮而带着笑意的眼睛,钱恣意却觉得那分明是一个弥漫着悲愁的旋涡,可以将一切全卷进去。不知怎的,钱恣意感到自己对爹爹的歉意与无名心中所藏之事相比,实在不堪一提。
两人便这样静坐着,岸边传来蛙声,伴着数点萤火,一片宁静祥和。
无名忽然拉住了钱恣意,带着她一跃上了二楼,说道:“此处不大对劲,你快将李玉茗与卜谷儿唤醒。”
钱恣意见无名说的认真,忙进房叫醒了两人,三人出来时,船上响起了号角,邬老大拿着双刀奔了过来,见六人皆在外头,面上松了不少说道:“水里有耗子,小侠们拿上兵器往底仓下头避一避。”
无名抱拳道:“我们三人愿留下相助,还请邬老大将三个师妹待下去避险。”
语音刚落,漕船便猛地停住,钱恣意三人皆向前倒去,幸得无名三人眼疾手快,将她们扶住,邬老大疾声道:“咱们快下去,他们要上船!”
钱恣意三人下到底仓后,见柳大嫂也在,柳大嫂快速关上了舱门,只听外头传来了打斗之声。
柳大嫂见她们三人皆是金闺弱质的模样,安慰道:“邬老大在水上来回二十余年,还未失过货的,几位小娘子别怕,在这里呆一会儿,贼人必定会被打跑的。”
三人点头称是,想起日间卜谷儿卜出的卦象,都不免悬心。
原来那贼人将铁爪钩在船上,以铁索拉住了漕船,乘着夜色顺着铁索跃上了甲板。邬老大领着船工与无名三人与这起子贼人战了起来,才刚交手,邬老大便觉来人身手不凡,不似普通河盗,便开口道:“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这是漕帮的漕船,莫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来人皆是黑衣蒙面,听了这话也不答应,攻势更凌厉起来。
邬老大一面打信号将船工聚到一齐,一面喝到:“这条河上漕帮往来频繁,若是我发出信号,必将有人来驰援,我瞧你们还是趁早去了!”
他们七人摆开剑阵,将无名三人围在底仓入口护住,那群黑衣蒙面人将他们围住,却有三四十人之多。
“哼!不想我老邬也有要求人的时候!”邬老大边御敌边自怀内掏出一枚弹丸,捏开了往天上一掷,只听“咻”的一声,天上亮起一个绿色的信号。
那黑衣人中的一个哈哈笑了两声,说道:“真是愚蠢,你倒是瞧瞧,如今这河上除了你们还有别的船吗?”
无名叹了口气,方才他便是觉得这河上实在太静,才生出了怀疑,他一鞭子打退了三四人对邬老大道:“前辈不必护着我们三人,将这北斗七星阵打开,我们三人自有计较。”
邬老大见无名识得自己的剑阵,想他武功自也不弱,便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兄弟道:“不必护食,只将那耗子宰了便是!”他们七人没了顾及,将那北斗七星大阵摆开,霎时气势大振,将战局的颓势挽回几分。
一心跳出那剑阵,身影飞快,剑到之处,黑衣人纷纷倒下,邬老大是武当派外门弟子,认出一心使的乃是与他武当一宗而出的不世门绝技真武荡魔剑,心下大喜,手上双刀越舞越快,可那黑衣人仿佛杀不完一般,不断从两岸上来。
无名与无棱脚点桅杆站到高处,只见两岸围着不少人,无棱道:“如此杀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聚众而来,漏液偷袭,又将这河道清空,必是要将邬老大斩杀在此,并不欲他人知晓他们身份,我看还需得离开这里才是!”
无名点头道:“左边归我,右边归你,将那铁爪扔下去,先逃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