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在这离码头不远,又背靠漕帮分舵重地的张府,响起了刀兵相碰之声已显得分外奇怪。
如今,又有一阵更奇怪的声音在张府中响起!
一阵急促的马蹄铁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的金玉之声伴着穿墙破门之声由远至近!
众人心中皆是惊疑!
那花厅右首的游廊尽头忽的窜出两匹马来!
那马似乎受了什么惊吓刺激,竟不顾那入口紧窄,一前一后奔腾而来!
它们身后系了一架远宽过那门庭的马车,竟直直地撞破周遭屋舍向花厅疾驰而来!
坐在那车架上御马的正是周元虎、沈天麒二人!
原来他二人方才出了花厅便觉府中似乎安静地太过,心中留了心眼,掩藏了身形,闭了鼻息自暗处直去马房。可巧这二人自小在江河湖海里打滚惯了的,闭息一刻钟亦不在话下。
他们才到了马房中便听见花厅中的打斗之声,正踌躇间,周元虎瞧见无名等人早间架来的这车架,似乎坚固异常,敲打了一番,原来木板下暗藏精钢!心中便有了如此计较。
两人见此处打作一团,张立山无力地倚靠在张夷则身边,心中已明白了大半,沈天麒立时喊道:“小侠往此处来!”
那黑衣人高手见此,也不理一心如何,立时提刀向两匹马砍来!
可惜一心亦料到了他此时举动,一剑将他攻势挡住!
无名长鞭一挥,为无棱等人辟出一条路来,邬老大在前,无棱断后,将柔嘉公主、钱恣意与卜谷儿护将出来,卜谷儿虽被护在当中,手上卦牌却例无虚发,饶是对面的一众黑衣人亦有些忌惮。
沈天麒与周元虎早已拿起兵器护在马匹周围,无名等速速护着几个小娘子跳上了车厢,周元虎对众人道:“小侠从此门笔直驶出便是,我们来断后!”
无名与无棱携着邬老大跳上马车,忽的一人一边自马车左右扯出两卷玄色布匹,骑在马上将左右护住。原来那玄色布匹乃是器圣以极细的玄铁织出的铁布,普通刀剑绝砍不穿,如此便无需分神再护住马匹,无名对邬老大说道:“还请前辈瞧着上头!”
无名话才落地,那黑衣人高手便一剑向邬老大刺来!
几滴血珠落在了邬老大面上!
一滩血水溅落在朱红的车帘上!
一心的剑尖不过在那黑衣人脖颈上划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邬老大的胸口却血流如注!
那黑衣人只觉后脑袭来一阵劲风,忙变换身形,朝一旁退去,却终是慢了一步,面上黑布被无名鞭尾扫开,露出真容。只见他高鼻厚唇,生得十分英武,然而面上却受了黥刑,有两行金印。那黑衣人见黑布落下,一双眼中燃起怒火,便又要攻来。
然无名与无棱已将马儿催动,那马车便径直朝张府大门驶去,周元虎与沈天麒二人虽自知武功不敌,仍不顾一切挡在那黑衣人高手身前,无棱将破丸向紧闭的大门扔去,炸开一个洞来,策马而出。一心自屋顶落下,为邬老大点住周身大穴,向车内说道:“你们快将邬老大扶进去!”
柔嘉公主与钱恣意将车门打开,见邬老大面无血色,胸前仍有血不断渗出,忙将他拖进车中,拿出金疮药为他敷上,匆忙地包扎起来。
卜谷儿探出头来,有些焦急地向一心问道:“如今我们可往哪里躲去呢?”
一心戒备地望向两旁,口中答道:“云栖寺。”
无棱转过头来,对卜谷儿说道:“你快进去,将车门关上,随时有人会攻来!”
卜谷儿见无棱语气严厉,也不敢再多话,忙钻回车厢中关好了车门。
邬老大躺在钱恣意与柔嘉公主腿间,钱恣意将一粒化物丹压入邬老大舌下。邬老大只觉周身渐渐冷起来,喉间一阵痒意,咳嗽了一声,温热的血液便自他口鼻中喷出,连那粒化物丹一齐落在钱恣意的青纱裙摆上,晕出一大片血红之色。钱恣意忙拿帕子在邬老大嘴角印了印,可帕子已然全湿了,仍擦不净邬老大面上的血迹,哽咽道:“这可怎么好呢……”
柔嘉公主见邬老大胸前的伤口如何也止不住血,便一直按着他胸口,此时双手也已染满了邬老大的鲜血,那血渐渐变少,邬老大的生气也渐渐弱了下去,她眼中的泪珠便不住落下。
邬老大初时还觉胸口疼痛异常,此刻却渐渐感不到什么痛楚,知道这是血快流尽了,便将手按在柔嘉公主手上,用尽气力说道:“三位小娘子……不必为我哭……切勿为我……为我报仇……只管逃命……活着……便是不枉咱们相识……”
邬老大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卜谷儿擦了擦眼泪,见邬老大已闭上了眼睛,便探了探他颈间脉搏,稳了稳呼吸,说道:“钱姐姐、李姐姐,邬老大已去了。”
柔嘉公主仍旧紧紧按着邬老大的伤口,执拗地不愿放手,似乎只要她不放手,邬老大便可活下去一般。钱恣意用袖子将邬老大面上血迹擦净,拉了拉柔嘉公主的手,说道:“姐姐,邬老大方才说的,要我们活着,我们不可负了他最后的心愿。”
柔嘉公主瞧着钱恣意,眼中泪水虽未停下,却也渐渐松开了手。三人将邬老大扶到座上躺下,为他盖上了一条薄毯。
车外的一心听见车厢内哭声渐起,又重归寂静,心中便了然,向无名与一心道:“邬老大已走了。”
无名哼了一声,心中十分不痛快,重重的夹了马肚子一下,马儿嘶鸣一声,跑得愈加快了一些,无棱叹了口气,说道:“想来是我们高估自己了,若不是有沈、周二位哥哥架来这车,恐怕更是逃得辛苦了……也不知他二人如何了……”
无名刚要答话,却听见后头屋舍上一阵阵脚步声追赶而来,对一心说道:“他们追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密集的箭雨便朝这车架袭来!
一心早拉开了车厢顶上的铁布,只听一阵金属撞击之声,三人手臂俱是一震!来人所发之箭既密且劲,似是诸葛连弩之类,一心此时一脚立于无棱所御之马上,一脚立于无名所御之马上。虽有铁布暂时挡住,却不是长久之计!
钱、李、谷三姝坐在车内亦为这车厢与弩箭撞击之声所惊,一只弩箭挟着劲风自车窗横入,一瞬便插在了卜谷儿发髻之上,将她带倒在软垫上。
钱恣意忙将两边车窗旁的铁板推了过去,将窗口挡住,卜谷儿回过神来,双手捂着胸口说道:“呜呜呜……钱姐姐……李姐姐……方才要是我再坐偏半分,此刻怕是要见阎王去了……呜呜呜……”
柔嘉公主将弩箭自卜谷儿头上取下,替她拢了拢头发,气愤道:“这虽是漕帮势力所在,他们难道眼中没有王法吗?竟敢这样当街行凶,难道这儿的官府是个摆设不成?”
钱恣意将车窗上的铁板拉开一丝缝儿,向外头望了望,虽是夜间,仍可依稀认得前方那硕大的牌坊,便知已到了云栖寺附近,一颗心略安定了些,安慰两人道:“快到云栖寺了,有琉璃僧这样的前辈坐镇,他们绝不敢乱来的。”
柔嘉公主眉心仍未舒展,问道:“可这些黑衣人武功十分厉害,寺内的和尚可会功夫?琉璃僧一人只怕双拳难敌四手?”
钱恣意摇了摇头,说道:“姐姐不必忧心——”此时马车向后倾斜,几人便知是要上山了,停下话来,忙将兵器拿在手上,只待着随时进寺去。
后头的黑衣人似乎气力不继,身影渐渐远了,一心趁着此时无箭射来,扔下铁布提气向云栖寺跃去,方才上了墙,便有两个提棍武僧跃到他身旁,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说道:“施主留步!”
一心忙抱拳道:“小可一行遭人追杀,还望师傅搭救。”
那两个武僧望了他一眼,未置可否,一心又道:“对头十分厉害,这便要追来了,若是师傅不放心我们身份,还望收留同行妇孺!”此时无名与无棱驾车而至,卜谷儿自车内探出头来,那两个武僧见果然有弱质女子,便着人开门将一行人放了进来。
无棱下马向众僧人行合什礼道:“师傅慈悲,只是我们的对头人数众多又武艺高强,实在不知会否给贵宝刹带来麻烦。”
无名将钱恣意三人扶下了车,钱恣意上前双手合什向领头的那两个武僧道:“这是凡心禅师所赠的念珠,还望师傅将此珠交予禅师,请禅师出面定夺此间之事。”说着将手摊开,里头正是日间那串琉璃珠子。
众僧人见一心身手不凡,几人身上却皆有剑痕,可见他们所言不假。又见几人行止有礼,言辞恳切,便接过钱恣意手中念珠,一人前去请凡心禅师,一人前去请示方丈,又有几人为他们查看伤势,余人将其余武僧皆唤了出来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