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官府接到通报,有杀人者逃进了云栖寺!”数十个衙差围在云栖寺大门外,火把将云栖寺外的巷子照得通明,张夷则持着剑领着漕帮数十人跟在后头。
“开门!大师若是还不开门——”那领头的衙差手还停在半空,门环却脱了手向后移去,伴着硕大的木门开启时那雄浑的“吱呀”声,一个持棍僧人站在了门槛后头,向众人行礼,说道:“阿弥陀佛,夜半时分,还请众位施主轻些,莫要扰了附近百姓的清梦。”
“小师傅莫要怪!实在是有重犯逃进了云栖寺,我们才不得以如此的。”那领头的衙差面上倒也是一副客气模样,只是右手一挥,身后跟着的众衙差便要往云栖寺内闯。
“施主且慢。”那武僧将棍子向前一推,便又有十数个武僧跃了过来,将一种衙差挡住。
“怎么?小师傅还要阻差办公?”那领头的衙差脸色一变,语气凌厉起来。
那武僧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佛门清净地,不宜带这些刀兵,施主若要入内,还请将兵刃卸下。”
那领头的衙差哼了一声,不自觉向身后望去。一个漕帮大汉挤上前来,大声喝道:“今夜有人在我漕帮分舵主府上行凶,伤了好些人命!咱们跟着车辙寻过来的,这几个凶徒如今便在云栖寺中,小师傅几番阻止,难道要袒护这些杀人凶手不成?”
这壮汉言毕,身后漕帮众人群情激愤,嚷叫声不绝于耳,那武僧见他们如此,说道:“小僧并不是阻挠众位施主入寺,若施主们在这儿将兵刃卸下,我们便立时请施主们进寺。”
那大汉见僧人仍不肯后退,便拔出刀来向那领头的武僧发难。武僧见那大刀劈头而来,便提棍相抗,一棍打在那大汉手腕之上,大汉只觉双臂一震,险些将大刀脱手,便后退一步,说道:“小师傅好功夫!看来今夜云栖寺是要以武欺人了!”
那僧人也不应他,仍旧是那句话:“若众位施主卸下兵刃,小僧自会将众位施主迎入寺中。”
方才领头的衙差见此又转了笑脸,将那漕帮汉子拦在身后说道:“小师傅瞧见了,实在是人证物证均在此处,一伙穷凶极恶的杀人之徒进了寺中。这众怒难犯啊,若是小师傅不让我们进去将人贩拿了,我们可没法子交。”
那武僧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不为所动,那领头的衙差笑意渐渐隐去,拿出缉票来,说道:“我奉命来捉拿人犯,倘若小师傅还不让开,便是窝藏的意思了!小师傅虽是出家人,但仍旧身在红尘中,王法二字还是悬在头上的!”
“哈哈哈哈哈,这位官爷说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法自然是哪里都要守得的!”一阵雄浑的笑声自众武僧身后传来,只见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和尚自后头走来,只见他僧衣上满是污渍与补丁,领口松松垮垮,全然不似其他人那般宝相庄严。
那衙差见他顺着自己的话言语,还道来了个帮手,便笑道:“我瞧这位禅师是个明理的人!怎么样?这便让我们进去罢,各位师父以为世人皆可渡,发了善心也是有的,我们抓了人便也不会多言语,只当是个误会罢了!”
那大和尚拨开前头的武僧,站到这领头的衙差身旁,又哈哈哈哈笑了起来,这衙差见他有几分可笑,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道:“禅师可别再笑了,帮着劝劝你这些同门罢?”
那胖和尚将自己的右手在自己胸前揩了揩,似是觉得还有些脏,又在那领头衙差的衣袖上揩了揩,衙差见他的手在灯笼的光亮下肮脏不已,连忙打开,生气道:“好个无理和尚!”
那胖和尚也不生气,只是对着光瞧了瞧,似是觉得更脏了,却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伸着手自自己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直朝那衙差面上按去,口中说道:“不知官爷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那衙差被这和尚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你离我远些!”,身后的其它衙差却心中一惊,只见那大和尚手中的令牌金黄打造,两条金龙蜿蜒两侧,正中正是御赐二字!
“御赐令牌?”那领头的衙差定睛一看心中亦是一震,忙领着众衙差跪下行礼,此变一生,漕帮众人亦是诧异,也只好跟着跪下,一众武僧见此,亦将长棍收于身后,低头行礼。
胖和尚哈哈一笑,将那领头的衙差扶起,说道:“官爷既知道王法,必然认识此物的!小僧想,这寺院的规矩虽打不过王法去,守一守它却也不大要紧罢?”
那衙差哈着腰点头道:“禅师说的是!咱们圣上最是敬佛重佛的,他老人家尚且如此,我们哪里敢在这佛门净地撒野不是?快!将刀都扔在寺外!”众衙差听了立马解下佩刀。
胖和尚笑着道:“大家快起来罢,这东西我便收起来了,省得大家都拘束了!哈哈哈哈哈……”
那领头的衙差笑着说道:“既有此御赐之物,想必是佛法高深,得圣上推崇——”
胖和尚那脏兮兮的手一把将那领头衙差的嘴巴捂住,说道:“官爷慎言,在出家人眼前便只有在家人,哪里还分出别的什么差别。”
那领头的官差强忍着恶心,笑着将胖和尚的手拿下,小心翼翼地道:“禅师的智慧我等自然是及不上的,只是禅师虽有次物,我等还是要执行公务的,既然刀已解在这门外,可否让我等进去呢?”
胖和尚揽过这衙差,在他耳边道:“既是如此,各位官爷便进来罢,那漕帮之人在外头等着便是了,没的教他们污了我这地方。”
那衙差面上立时悲喜难辨,口中却应承道:“自然遵从法师的意思,我去与他们交代。”
“好!如此便由我带着官爷在这寺中搜查罢!”那胖和尚一面笑一面靠到了一旁的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
那领头的官爷整了整衣冠,走到门外寻了个里头看不到的角落,立马露出一副哭脸,对张夷则抱拳道:“张大官人,这里头的大和尚不知怎的,竟有御赐的令牌,小人实在无法,不能领着漕帮的兄弟进去拿人了。一会儿我必定将这云栖寺上上下下好好搜寻一番,将那行凶之人带出来!”
张夷则面上一副悲戚神色,抱拳道:“还请胡大哥劳心了!那与我爹爹有八拜之交的邬老大被他们掳走还生死未卜,胡大哥必要将我这叔伯救出才是!”
这姓胡的衙差立时抱拳低头道:“张大官人这便是折煞了小人了,只是那和尚若拿着令牌不许我们这里那里的去,此事便实在不好办了。”原来这领头的衙差姓胡,乃是本县县衙中年资最老的差役,大家都唤他作胡头儿,最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今日晚间忽的被叫醒,派了缉票要捉拿大闹漕帮分舵主府邸,行凶杀人的恶徒。他本就纳罕,竟有人敢在这漕帮势力极大的闽中县闹出此种事情,到由着漕帮领路,循着车辙往这云栖寺中捉人,再到如今这情势,心中便知道,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恐自己今夜稍有不慎,便要变作靶心。
张夷则忙虚扶了一把,说道:“出家人到底是方外之人,这红尘琐事本不该来管的,凭他有什么倚仗,天子犯法尚且与民同罪,何况他们呢?”
胡头儿听了张夷则此言,更是心头冒汗,嘴上却只可顺着,说道:“官人所言甚是,我这便进去了!”
张夷则抱拳相送,见胡头儿转身去了,面色一沉,拨弄起手上扳指,实在是这变数超出他之预期,不知先前安排如今还有几分胜算。
胡头儿领着十数个衙差跟在那胖和尚身后,他笑着问道:“方才还未问过禅师,可见到了那几个杀人重犯?”
胖和尚笑着道:“杀人重犯我是见了,不过不在里头,却在外边儿。”
胡头儿笑道:“禅师何苦打趣人呢?”话才出口却愣了一愣,心中无端害怕起来,待看向那胖和尚,见他仍是笑意盈盈,心中便苦了起来。
一行人由那胖和尚领着穿宇过殿只往云林禅堂中来,一路上灯火幽微,墙上硕大的南无阿弥陀佛便似穹宇一般,兜头兜面笼了过来,实在叫人心生敬畏。
到了禅堂外头,那胖和尚停了脚步,对胡头儿说道:“恐怕漕帮要拿的人便是里头几位,我却劝你,将你手下兄弟皆数留在外头,也算你做了一桩功德。”
胡头儿心内叫苦,思纣片刻,向身后衙差耳语几句,众衙差便退到了这游廊尽头,胡头儿叹了口气,向那胖和尚说道:“如此禅师便领我进去罢。”
胖和尚仍是一笑,拉着胡头儿的手臂便踏进了禅堂。
夜空如练,由夜向明,那几点星子忽现忽隐,不知明日是否有个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