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仲对赵介的到来没有感到丝毫的惊讶,他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他进门的时间,甚至连茶都刚刚烹好。但赵介却没有心思喝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一路上他想了很多,甚至怀疑司徒煜是良国卧底,被派来有意接近赵家的,这个想法令他感到脊背发凉。
“大域学宫一向奉行有教无类,从不关心学生的出身来历,大将军如果要问他的身世,恐怕找错了人。”廖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也未免太不谨慎了吧?难道你就不怕有不轨之徒混进来吗?”赵介对老朋友的做法有些质疑。
廖仲笑了:“他来做什么呢?我这学宫之内一无金银,二无秘密,只有几万卷藏书,需要如此煞费苦心吗?”
“但是有各国重臣的子嗣,对于有些不择手段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筹码。”赵介挺身危坐,手按几案,几乎要站起来。
“如此说来,这大域学宫竟是个凶险的所在了,大将军久经沙场,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怎么反倒为这小小的学宫忧心?”
赵介眉头紧锁,心中充满忧虑:“老兄通达古今,怎么不知道有时候人心比刀剑更可怕!”
“说得好,刀剑不可怕,因为看得到,心之所以可怕,是因为猜不透。”门外有人搭话。
赵介与廖仲转头,看到信阳君面带笑意,施施然站在门外。
“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可怕,那么能看穿人心的人岂不是更可怕?”
在无为阁三位大人物语带机锋地谈论人心的时候,赵离等人也赶到了大域学宫。
赵离意识到父亲的不快,但反思再三,也没想到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他并不觉得去他国谋职有什么不对,当下很多人都是这么做,何况良国和定平国还是姻亲盟国。
赵夺是个粗线条的汉子,遗传了父亲勇猛的一面,冲锋陷阵是一把好手,但运筹帷幄的一面却没有继承。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父亲能不生气吗?”他只能用自己能理解的范畴劝慰弟弟。
可是这算大事吗?当初来到大域学宫,父亲本来想让赵离在孟章和监兵两院任选其一,或者学文,或者习武,没想到他偏偏选了个在赵介眼中只是奇技淫巧的陵光学院,而且非常执拗,没得商量。赵介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骂一句“都是我把你宠坏了”,便一切随了赵离。
“这不是正在跟你们商量吗?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赵离颇有些委屈,“我不是还没去良国吗?”
是啊,以父亲以往对四弟的态度,断然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发火的。赵离小时候顽皮,曾经弄断了父亲统帅千军万马的虎符,父亲都没舍得骂他一句。母亲甚至打趣地说,大将军在儿子面前快要变成奶娘了。
“我知道了!”赵夺突然一拍大腿:“一定是为了那桩亲事!”
一个粗人一旦想明白了,或者认为自己想明白了某件事情,就会非常兴奋,因为这可以让他感到自己有几分睿智。这桩所谓的“亲事”指的是赵离与章国公主媤幼时定下的婚约。赵介战功卓著,名震天下,章国为与定平交好,特意将公主下嫁赵家。虽然赵介的爵位高于章国国君,但他毕竟是定平国的臣子,能与他国国君结亲,对于赵家来说的确是无上的荣光。那时候赵离还未满周岁,还没有学会叛逆,那时候的他带着婴儿的纯洁笑容抓过了章国送来的礼物,但长大之后,便一直很是排斥这桩婚约。
赵离是崇尚自由的人,稀里糊涂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结婚,这未免也太无趣了。况且他不喜欢上上下下都一副霸道好斗模样的章国,尤其不喜欢以铁血著称的章国国君赢起。经过无数次抗争,父母无奈之下终于暂时放弃了逼他就范的打算,以儿子在大域学宫求学为借口暂拖一时。
“现在你学业已满,正是婚配的时机,公主媤一定正眼巴巴地等着过门,而章国与良国素来不睦,你却去良国,那章国公主怎么办?岂不是要在家里守活寡吗?子熠你说是不是?”赵夺有些沾沾自喜,他感到自己分析得越来越有道理了,简直是天衣无缝。
关于赵介的心思,司徒煜虽然可以猜到一二,但又不便说明,否则会影响他们父子关系,所以司徒煜只能笑着敷衍道:“将军所言有理。”
三哥的话为赵离蒙上了一层阴影,三年自由期限已过,眼看又要面临这件令人头大的婚事。如果说当初想要投奔良国只是脑袋一热,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想要逃走了。据说章国的女人在新婚之夜会送给丈夫一卷亲手织成的麻布,如果他以后在战场上牺牲了,可以用来包裹尸体,当然贵族女子通常会织得非常精美,而且会绣上繁复华丽的图案;而男人则会向妻子展示一串风干的耳朵,那是他从敌人头上割下来的,象征他的勇武和军功。
赵离厌恶血腥,不喜欢杀戮,除了自己的两只,也没有多余的耳朵送给别人。
其实赵介并没有那么在乎这桩婚事,他性情耿直强悍,很不喜欢章王起的霸道,他在乎的是家人的安危。对他来说,国家和家族的安全与荣耀是最重要的。在孩子们还很小的时候,他就教会他们如何爱家人,如何爱自己的国家。
信阳君也似乎非常坦诚,关于司徒煜的事他丝毫没有隐瞒。他告诉赵介和廖仲,自己很欣赏这个年轻人,也会给他展示才能的机会,但是他似乎对赵离要去良国的事一无所知。赵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司徒煜和老夫也算是旧相识,他虽然聪慧勤勉,比起犬子赵离,当然天壤之别,但真如大人说得如此高明吗?”关于信阳君对司徒煜的欣赏,赵介有些质疑。
“自从老朽担任祭酒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才。”廖仲一旁捋着胡须插话道,言语之中也颇为欣赏。
赵介更加好奇了:“如果不是老夫认得他,只听两位所言,真的会以为说的是仓颉和镇鸾这样的贤人了,别忘了,他才刚刚二十一岁。”
“我记得大将军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是大军统帅了。”
“高不高明,一试便知。”信阳君微微一笑,“大将军此番带大军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看望公子吧?”
眼下西方的蛮族狁狄穿过陈国故地,进入曹国境内,骚扰宛地,觊觎都城,距离这里只有不到三百里的距离。赵介此番前来的主要目的是前往昭歌,带兵勤王。
“不如我们以此为题,让他拿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