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门创建的时间并不久,只不到三年的时间。
创建之初几乎无人问津,但半年后却一下变得门庭若市、供不应求。大家在食寮中,在校场上,在祭坛前都会谈论天机门最近的动向。
大域学宫治学严谨,每年会有两成以上的人因无法通过考试而遭到淘汰,要保证每一个手持大域学宫文书的人都是经纬之才,这是学宫一贯的宗旨。但自从有了天机门,淘汰率大大降低了。原因很简单,天机门不是用来阐释天机的,而是泄露天机的,它主要的功能是帮助大家通过考试。而这个组织的门主正是这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却又十分奸猾的公孙痤。
公孙痤不是圣人,甚至不是个好人,他并不在乎有多少人拿不到文书,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因为这样,与他同病相怜的人又多了一些。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们在黄丘喝酒赌钱通宵达旦的时候,别人正在窗前苦读,岂不闻‘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他摇头晃脑,像夫子一样教训那些向他求助的人。但没有人真为他这些屁话感动,他帮助大家过关的原因只有一个——赚钱。
每当学宫考试来临,就是公孙痤这个门主大捞一笔的时候。虽然他也会不时做一些押宝博彩的勾当,比如“夺旗大赛”的彩头,但每年最主要的收入还是天机门——出卖答案。
大域学宫的考试方式是让学生在一定的期限内完成某项任务。对于其他三院诸如骑马射箭、研制丹药、化妆易容等技巧来说,天机门似乎作用不大,但对于重文章韬略的孟章学院来说,天机门却形同对症的良药。
孟章学院的人数众多,占了学宫总人数的一半以上,且其他三院在学业的头两年也需要修习经书歌赋、文章谋略、修为礼仪作为基础,故而公孙痤的买卖一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国有高山兮,山有神明;吾有天机兮,位列公卿。”
办法很简单,天机门帮上门的“买家”写好文章,让他们自己誊抄一遍,交给司学,就可以安心等候过关了。
公孙痤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头脑精明,眼光活络,加上人脉广博,天机门在他的操作下如日中天,有口皆碑,他虽然精于算计,锱铢必较,而且必须钱货两讫,概不赊欠,但也绝不以次充好,天机门的宗旨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三年来,除了一名公子在宿醉中错把写给情人的情书当做文章上交之外,其他全部通过。对此,公孙痤有绝对的自信,虽然他连半篇文章都写不出,但是他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司徒煜。
司徒煜才算得上是天机门真正的主人,而摆在面上的门主公孙痤只是前台掌柜而已。这种事由他出头露面最合适不过了,他擅长选择合适的对象,以便把价格抬到最高,风险降到最低,而他与司徒煜的分成比例是二成对八成。另外,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口风很严,没有人知道幕后操刀的人是谁,大家只知道公孙门主神通广大,他自称是祝融后裔,有巫术在身,可以请动山中的仙人代笔,而且每逢开门营业,必沐浴更衣,焚香祈祷,斋戒三日,煞有介事地折腾一番,必要的时候还会两眼翻白,浑身抽搐,口中胡说一些奇怪的言辞,时而声嘶力竭,时而桀桀怪笑,把大家看得云里雾里,心惊肉跳,谁还敢跟他讨价还价?
公孙痤对自己的生意经一向很自信,但是这次却很有些不安。
钱已经收了,但司徒煜这几天却一直不见人影,眼看离上交文章的日子越来越近,一些性急的人已经开始频频催促了。也难怪,这件事非同小可,直接关系到大家的前程,否则他们也不会接受六百钱的价格,这几乎是一个低级官吏的月奉了。
况且今年不同以往,三年一度的“天择”即将举行,各国的诸侯大夫都会派人来大域学宫挑选贤能良将,更令人瞩目的是如今又赶上选拔下任祭酒的人选,所以这次考试至关重要。他们之中有的人准备回国担任要职,有人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天择”中被一个好主公看中,谋得高就,而这两者都离不开大域学宫颁发的一纸文书。
公孙痤不禁有些担忧,司徒煜最近交了狗屎运,成了信阳君府上的上宾,也许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钱。“但这样就把我害惨了。”公孙痤暗想,钱他已经花了一些,即便可以凑够,那些交了钱的公子王孙也不会接受他的退款,而是会要他的小命,至少会打断他的一条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公孙痤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人心难测,世事难料,他根本不相信世上还有真心这回事,天下最忠诚的朋友就是腰包里的金银。
他的寝居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样子已经等了不少功夫。公孙痤敏捷地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他别的本事没有,躲债的本事却是一流。门前的人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他们开始大力砸门。公孙痤见势不妙,转身悄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月明星稀,初冬的夜晚让人分外清醒。
司徒煜离开了无为阁,心中充满内疚和矛盾。虽然廖仲没有多说一句话,但他眼神中的失落令司徒煜感到无地自容。
他一定是认为在自己心中,大域学宫的祭酒不如权臣门下的宾客。司徒煜暗想。
他不是一个在意他人看法的人,天下只有两个人除外,而廖仲偏偏是其中之一。
公孙痤的出现打断了司徒煜的思绪。
“司徒兄,可算找到你了。”公孙痤鬼鬼祟祟地跑过来,一把拉住司徒煜的衣袖,似乎生怕他跑掉,同时下意识地向身后张望。
“你这几天怎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的活干得怎么样了?他们已经在催我了,过几天交不出货,他们还不生吞活剥了我?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大哥,你可不能害小弟啊。”公孙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碎碎叨叨地抱怨道。
“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司徒煜关好房门,点燃蜡烛。烛火跳动明灭,房间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太好了,司徒兄果然名不虚传,我就知道你早已胸有成竹。”公孙痤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四下翻找,“哪呢?在哪呢?”
司徒煜平静地看着公孙痤:“别找了,我还没有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