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素来不喜欢霍安这种仗势欺人的公子王孙,故而平日里总是有事没事找他们的别扭。前几天霍安暗伤司徒煜的事,赵离还一直耿耿于怀,只不过司徒煜百般阻拦,他才没有兴师问罪。
今天这厮竟然不请自来,且来得如此不客气,赵离心中霎时火起,挡在面前,冷看霍安等人,“你们来做什么?手都残了吗?连门都不会敲?!”
霍安身后的几个人平日不是得过赵离的好处,就是吃过他的亏,此刻纷纷抱拳赔笑,讪讪地躲在霍安身后。
公孙痤从众人身后钻过来:“少圭兄,什么事这么急啊,连小弟通禀一声都等不得,要是我家公子怪罪下来,谁担得起呢?”
有了依仗,公孙痤的腰杆也硬了三分,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霍安,心中暗笑,活该,你也有惹不起的人?
霍安狠狠瞪了公孙痤一眼,这个狗仗人势的小人,有机会看本公子怎么收拾你。他没有理会对方言语中的挑衅,正色道:“小弟奉宫值夫子之命,协助彻查考试舞弊一事,请司徒兄见谅。”
不提淳于式还好,一提起他,赵离的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直认为淳于式是在因为廖清而嫉妒司徒煜,现在这个大冬瓜竟还假公济私,利用宫值的权力找司徒煜的麻烦——更可恨的是,他还要借霍安之手。
赵离把手一伸:“拿来。”
“什么?”
“证据。”赵离瞪眼冷道,“你们不是要查舞弊吗?”
“季衡兄,我们就是来找证据的。”
“笑话,无凭无据,这里岂是你们想翻就翻的?”赵离走近两步,手按剑柄,逼视着霍安,“谁敢走进一步,我保证他没有腿再迈出去!”
霍安没有后退,但眼神明显有些游离,论武功,他三招之内就可以让赵离倒下,何况他身后还有几个彪悍的帮手,但是他不敢动。
赵家铁骑名震天下,赵离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哥哥更是赫赫有名。九方山一战,赵氏双雄率三百骑兵退敌五万,斩首七千有余,威名远扬,那一战成了监兵学院的经典案例之一,霍安也一直以他们为自己的榜样。
赵离虽未仗势,霍安早已低头。
但大话已然说出去,身后又有一群追随者,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说过,我们是奉了宫值夫子之命,也不是只查司徒兄这一间,而是所有孟章学院的寝室都要……”
赵离不耐烦地打断霍安的话:“谁下的令,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司徒煜当然明白淳于式的目的,他只是没想到他采用了这么一个拙笨的办法,司徒煜暗中摇了摇头,如果是他要做这件事,至少可以想出几百种办法,可是淳于式偏偏选了最笨的一个。
淳于式博学而不善谋,廖夫子说得不错,他不禁对淳于式有些失望。
眼下僵局已成,他很了解赵离,他的脾气一上来没有什么事不敢做,而无论是为学宫考虑还是为自己着想,目前都不是打架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更不会感情用事,对他来说,结果最重要。
司徒煜起身离席,缓步走到两人面前,轻轻抬手,分开两人:“两位仁兄息怒,不要因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又对赵离一笑,“你我身在学宫,既然是宫值夫子之命,哪有不遵从之理?”转而司徒煜正色看了看霍安,“不知霍公子要怎么查呢?”
赵离还要发作,司徒煜一把拉住赵离,与此同时向霍安等人示意:“有劳各位。”
《归藏》有云,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相生,意味相互扶植,相互促进;相克指的是相互制约和克制。没有生,事物就无法生长;而没有克,事物就无所约束。
赵离八字属火,霹雳火命,而司徒煜则是涧下水命,一物降一物,也许是命中注定,涧下水总是能及时平息霹雳火的烈焰,而霹雳火也总会给涧下水以温暖。
霍安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风波平息得如此容易,他向身后一挥手,众人上前各自翻找。赵离坐在一旁怒目而视。公孙痤则不停地唠叨,把屋内所有物品都按五倍以上估了价,万一有稍许损坏,也好借机敲他们一笔。
“小心点,不要毛手毛脚的……这些东西碰坏了可是要赔的哦……这只笔筒是昭歌工匠所制,值三十钱,这方精美的石砚五十钱不算多吧……慢点慢点,这个就更贵了,要两百钱呢……”
淳于式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查清每个学生手中的文章,登记造册,当然主要是针对司徒煜,这样他以后就无法把文章“借给”别人了,其他人只是作为彰显公正的陪衬。淳于式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他深知以自己的学问,写一篇文章也至少也需要三天时间,而现在距交齐文章的截止日期只有不足半月,谅司徒煜也写不出几篇文章。这样一来,他即便不能彻底杜绝舞弊,也至少可以把这种勾当的发生降至最低。
司徒煜早把淳于式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他知道对方远不是自己的对手,斗嘴他不行,斗智就差得更远了。门外,霍安等人随时可能突击抽查,任何文字都会被记录在案。不过他早有准备,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同住一室负责照顾加监工的公孙痤却不懂司徒煜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司徒煜的行为愈发怪诞了,他几乎不再说话,神情也变得非常茫然。常常公孙痤一觉醒来发现司徒煜还在案前独坐,面无表情,目光看着前方某个虚无之处,仿佛失神一般,苍白而英俊的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诡异,他既不休息也不写一字,一坐就是一夜,悄声无息,除了偶尔传来的咳嗽声,他几乎像一个灵魂一般。
公孙痤有些害怕,俗话说,多智近妖,他听人说这种聪明人很可能是妖魔附体,或者恶鬼缠身。他几次壮着胆子爬过去试探司徒煜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他从巫婆那里求了几张护身符,藏在内衣里;他睡觉变得非常警醒,任何一个微小的声音都会令他吓出一身冷汗,一跃而起,把手探入怀中摸摸自己的心还在不在。他多次问司徒煜是在做什么,都无法得到任何答复。公孙痤几乎被折磨疯了,终于有一天,他按捺不住,卷起铺盖夺门而出,枕头都忘了拿。
他哪里知道,司徒煜正在进行多么艰苦的工作,他虽然没有写一个字,但心中却在酝酿每一篇文章,他彻夜不眠,其实是在打腹稿,他要记住每一段话,每一个字,但又不能留下任何证据。四十篇不同主题、不同风格的文章,上百万字,他必须记得一字不差,不能有任何混乱和纰漏,也不能有任何文风上的雷同。
虽然司徒煜博闻强记、七窍玲珑,但这样的写作还是巨大的挑战。过度的劳累令他心力交瘁,有几次甚至咳出血来。
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令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虚幻,烛火明灭,再次把他带回到十年前那个令他肝肠寸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