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成公以来,章国鲜有败绩,但这一次在大域学宫的昭成殿上,当着各国使节,却败得片甲不留,这一战虽然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狼烟烽火,但却令章国颜面尽失,威名扫地。
司徒煜先让季布凭着神鬼莫测的身法盗取张粲贴身的宝珠,以此佐证自己的指控,然后在昭成殿上假做惊惧,又让赵离配合自己做戏,似乎极其畏惧当场检验,这一切只为麻痹张粲,让他认为自己已是他网中的鱼虾、案上的猪羊,任其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以此诱敌深入,待时机成熟之际,突然反戈一击,令对手猝不及防,完全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计谋之完美,堪称神机妙算。
但廖仲却感到了一丝忧虑。
虽然他知道司徒煜这么做是为求自保,但其手段之凌厉,思谋之缜密,还是让廖仲从中看到了司徒煜身上狠辣的一面。
好在他本性善良,心地柔和,但愿他今生永远不会堕入黑暗,廖仲心中暗自祈祷。
昭成殿中发生的一幕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大域学宫的每一个角落,大家添枝加叶,极尽夸张渲染之能事,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越是这样越会传得神乎其神,就连足不出户的霍安都听到了好几个版本。
霍安前日和公主一番恶斗,虽未伤筋动骨,但也着实受了些荼毒,左腿扭伤,英俊的脸上多了两块淤青,最令他沮丧的是那颗被他视如珍宝的虎牙护身符不见了,他和田武三人找到半夜,将演武场前后左右翻了好几遍都未找到。
难道这枚虎牙是神仙所赐,如今好运不再,护身符被神仙收回去了?霍安越想越烦,加之脸上带伤,羞于见人,一天未曾出门,躲在寝居中生闷气。
没想到闭门家中坐,还是会有烦心的事找上门来。今天陆续有人来告诉他昭成殿发生的精彩一幕,虽然说法各有侧重,但内容却大同小异,无外乎是司徒煜如何遭人陷害,然后绝地反击,有理有据地把对方逼入绝境,大获全胜,司徒煜如何了不起,如何给大域学宫增光添彩。
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们都身临其境似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霍安听得火大,不耐烦地把这些多嘴的人都赶了出去,一个只会玩弄口舌的谋士,有这么值得崇拜吗?你们见过真的英雄吗?不过令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被司徒煜算计的章国人似乎就是昨天让他极为厌恶的家伙。
霍安的坏运气早在前日一早就开始了,一个自称章国大夫的小白脸找上门来,送上一份厚礼,向他打听司徒煜的状况。
来人温文尔雅,外貌俊美,一双发红的眼睛仿佛是传说中的狐妖,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每句话似乎都很得体,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又说半句留半句,旁敲侧击地套霍安的话。
霍安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故弄玄虚、阴阳怪气的嘴脸,那个司徒煜也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非要绕来绕去,好像别人都是傻子一样,霍安越听越觉得谋士真是讨厌至极。
霍安很有些不耐烦,但又不便发作,一直保持着起码的礼节和冷静,耐着性子陪了半个时辰,听得云里雾里,始终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霍安实在忍无可忍,正要发作的时候,“狐妖”突然客气地起身告辞了。
“时辰不早了,在下就不打扰了,改日还有事要麻烦公子。”
等霍安反应过来,拎起礼物追出门外,“狐妖”早已走远。
无功受禄,霍安感到有些尴尬,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难道就只是为了聊几句天?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霍安是一个很容易殃及池鱼的人,因为不喜欢送礼的人,连这些精美的礼物都懒得看上一眼,他出手大方,第二天就分给了身边的一帮兄弟们。
礼物甩了出去,但人情还在。所以在张粲派人来请的时候,霍安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去赴约了。收了人家那么贵重的礼物,就此不再见面,似乎有点太不君子了。
大域学宫依山而建。天问山位于大域学宫的南部,山势雄伟,山峰壁立,高耸入云。山体由黑色的岩石构成,满山苍翠的树木,盖地遮天,从山麓一直延到山顶。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山体涂上一层苍茫的暮色,风起处,林波汹涌起伏,气势雄浑。幽深的山谷间弥漫着薄雾,显得清静阴森。
张粲此时正在山顶的松树下,负手而立,神态从容潇洒。他也是个处变不惊的人,昭成殿的失利虽然令他措手不及,但他深知一场战役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一个回合的输赢也无法决定最终的胜负。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他还有下一步棋要走。
赵离出了一口恶气,立刻开始张罗去黄丘痛饮一番,以示庆祝。但司徒煜却并未感到轻松,虽然赢得一筹,但危险却远远没有过去,张粲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他一定会伺机反扑。
既然行踪被仇人发觉,司徒煜深知留在学宫做祭酒之事已然化为泡影。张粲不会给他时间壮大力量,一定会不遗余力地置他于死地。
现在要做的是趁对手一蹶不振之际尽快离开学宫,只等章国大军一撤,立刻逃往定平国。在那里有强大的军队保护,张粲的势力才会鞭长莫及。
司徒煜猜得不错,就像博弈或技击高手一样,真正顶级的谋士绝不会只想一步,他们通常会未雨绸缪,留有后招。但他没有想到张粲的反击会如此之快,仅仅过了一天,第二次危机就会降临,而且更为凶险。
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脚下白云迷漫,云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这里峰峦叠嶂,人迹罕至,非常清净。霍安在大域学宫三年,都未曾来到过这里。谋士们总是喜欢遮遮掩掩,一点都不光明磊落,霍安心中想到。
不过这次“狐妖”却没有像昨日那样绕弯子,而是直奔主题,似乎他很有些迫不及待。
“昨日昭成殿发生的事,想必公子业已听说。”
“不错。”霍安点头道,心中暗想,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还要在我面前再出一次丑?
“关于司徒煜的话,公子认为是真是假?”
“真的有如何?假的又怎样?与我什么相干?”
“当然与公子有关。”张粲邪魅地一笑,“如果是真,那么他日后就是学宫祭酒,前途无量,就连公子都无法相比。”
张粲刻意用司徒煜和霍安相比,想要以此引起霍安的妒忌。
“如果是假呢?”霍安冷冷地问道。
“如果是假,那么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山风吹过,张粲声音依然柔和,但霍安却感到一阵战栗。
“此话怎讲?”
“公子想必知道,在下有权处死舍下的逃奴,我会令他死得很慢,我会令他仔细品味每一次痛苦。”他仿佛在憧憬一件美好万分的事情。
霍安心中涌起一阵恶心,他是军人,不是刽子手,他不惧怕流血,却并不嗜血。
“如果您可以证明他是府上的逃奴,又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因为在下需要公子的首肯。”张粲一脸诚挚。
“大人误会了,司徒煜不是在下的朋友。”霍安冷冷说道,“您要杀要剐,不必与我商量。”
“公子没有听懂在下的意思。”张粲又露出狐媚而狡黠的笑容,“司徒煜虽然与公子无关,可以证明他是逃奴的关键人物却与公子有关。”
“何人?”霍安好奇地问道。
张粲没有回答,他轻轻击掌,一个人应声从身后的树丛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