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鱼颔首,轻手轻脚回头走了,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子真说过,这尊金光大佛所在是皇家重地,里面的那位贵人必定是皇室血亲。
皇帝年事已高,不方便出紫禁城,况且圣驾临寺,必有重兵把守。那人必不是皇帝,那会是谁呢?密谋要事,暗号带路,銮仪卫把守,子鱼快步离开,心里一条条盘算着,逐渐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里面的贵人是某位皇子,有继承权的皇室血脉。子鱼咬下唇,她虽不懂朝野上的事情,却也知道人人骂王佩明靠伯父王太监得了圣上的喜欢。王太监是与圣上最为亲近的大太监,毫无疑问的保皇党。
朝野上下自然也都认为王佩明是圣上亲卫,他的地位官职,无一不是皇帝所赐,没理由背叛老皇帝。
子鱼有点想不通,为何他要跳入继承人之争的漩涡中,这就是场博弈,不是步入青云,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子鱼摇摇头,这些总之是与她无关的,多想无益。子正经她连自己都未必保得住,那些大人物随便来一个就能把她捏死,刚刚若不是王佩明恰好在场,现在自己大概就是不慎落水身亡的赵二小姐了。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老太太一直等到一众孙辈回来了,却独独没见到子鱼的身影,已经有些心焦了。
子鱼笑笑道:“刚刚迷路了,走到那水塘那边看鱼,不小心就看了好一会子。”
老太太道:“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喜欢来这边看寺里的锦鲤,到底是沾了佛光的鱼,师父说你必有后福,可见是娘胎里就沾到了福气。”
子柔垂眸看着自己的皓腕,心里不平,赵子鱼不过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了,要不是“嫡”字压她一头,哪里又比得过她了。用得着老太太这么人前人后地夸有福气,谁有福谁没福以后再看吧。
听到旁边的子真也叹了口气,子柔冷笑了一下,老太太这一夸可是得罪不少人了。
子真拿着筷子眼馋那盘素鸡已久,子鱼回来了终于可以开饭了,抓筷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一想到往年子鱼都是抢素鸡种子选手,子真不由得叹一口气。
其实外面酒楼饭馆里好吃的素鸡多了去了,可福音寺里一样一食都是有定例的,抢来的素鸡格外香,子真与子鱼的姐妹情谊都是在历年抢食中建立起来的。
子鱼落座在老太太身边,夹了一块素鸡,香滑多汁,惊为天人。一抬头,却发现子真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
赵家用膳是极有规矩的,饭桌上只有筷箸碰碗的轻微叮当响,吃完饭又有下人奉茶。
子鱼拿手帕抹净嘴角,便听到老太太问几个孙辈,“你们抽的签可都如意?”
子真笑道:“我抽了个中签,签文也没看明白,那师父说是成事在人。倒是大姐姐,抽了个上上签。”
子柔细声道:“师父说我心愿必成,没想到能抽到这样的好签。”她已经快及笄了,女儿家的心愿无非是求一门好亲事。
老太太意味深长看了子柔一眼道:“这自然是个好兆头。”
众人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映着漫天霞光,那樽金身大佛更是辉煌夺目。“我小时候便一直想摸摸那樽大佛,可没想到六十多年过去了,也一直没能碰到。”老太太上了马车,对子鱼说道。
子鱼撩开车帘,小脸搁在木窗框上仰望着金灿灿的金色大佛。她刚刚离它及近,可再近一步也许就不存于世了。
子鱼转头对老太太道:“碰不到,能一直看到,不也是极好的吗?”
老太太摸摸孙女的小脑袋,没说话。
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天黑,赵家大爷命人把子鱼带到了侧厅。
子鱼坐在楠木圈椅上,对面王佩明还是白天的官服装束。赵家大爷啜茶,坐在子鱼身边。
“原不该深夜前来打扰,只是马兰宝一案,他已经招了。”王佩明缓缓道,“他说是贵府的周婆子许他金银,让他去劫持贵府的小少爷,把人丢在郊外树林里......饿死。”
子鱼心里一惊,又听王佩明继续道:“我去查过了,周婆子前两天已经上吊,人已经没了。”
静默,屋子里三个人都没说话。自然没有人相信这是最后的结果。
赵家大爷言道:“此事多谢王大人出力,赵家必当回报。”
王佩明摇摇头道:“我伯父并不知晓我插手了赵老爷的家事,赵老爷只当没发生过便好。我今夜前来,一是告知此事,二是此事原该归衙门管,如今过了诏狱,要重新转给衙门那边还需赵老爷录供。”
赵家大爷连点头道:“这是自然,王大人以后若是用得上赵某,必当尽心竭力。”
子鱼没想到马兰宝是在诏狱里被拷问出来的,诏狱的名声,进去了就没几个能完整出来的。看来这件事的确是经了王佩明的手,他不想收赵家的金银无非是怕僭越了,招司礼监王太监的怨。
王佩明深夜来赵家也是为了避开各方耳目,王太监最近有些忌惮他,原不该帮赵家这一手。
王佩明目光移到子鱼脖颈处,虽被衣服遮住许多,也能隐约看见红痕。罢了罢了,就当是欠她一回,一个女孩儿家被王讯扼住那么一会子,怕是受了不少惊吓。
銮仪卫是皇帝的耳目,各家各户的辛秘丑闻,王佩明都知道不少。能放任自家唯一的嫡子被人劫走,怕这赵家也是个宠妾灭妻的,倒是辛苦赵二小姐这么一个女孩儿家。深夜独自跑来素心府求救。
想到这里王佩明心软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放在子鱼旁边的小几上。子鱼没太懂,疑惑地看着比她高个头的王佩明,后者也没解释,连多余的目光都没给她,就被赵家大爷送出门了。
子鱼掂量了一下那锦囊,轻巧得很,不知里面有什么,只揣好放自己的怀里。
等回了自己的屋里,遣下丫鬟婆子们,子鱼打开那锦囊。里面是小巧的白玉瓶子,附上一页小笺,写着“生肌膏”三字。
子鱼摸摸脖子上的掐痕,她怕被老太太看到,今天一日都刻意用衣服尽量遮着。药也没抹,摸上去还有点火辣辣地疼。
白玉瓶子里的幽绿膏体还有股子淡淡的薄荷气息,子鱼沾了一点自己抹上了,温凉如玉,香气清人。上手便知是好东西,想来銮仪卫的东西都是御赐的,肯定差不了。
子鱼把那小瓶子放好收进锦囊里,指尖触到些硬物,子鱼心里一动,又从锦囊里掏出一张薄纸,纸上一个龙飞凤舞的“苏”字。
子鱼卧在炕上,不动神色揭开灯罩,一方小小的纸片被火舌舔尽,只余了些烟灰。
“半夏姐姐,你认识周婆子吗?”子鱼状若闲聊,小五被劫一事府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半夏自然也如此。
半夏难得地皱眉道:“周婆子是外院的粗使婆子,我没怎么见过她,只是听说名声很不好。”
半夏也算是有体面的丫鬟头头了,与一个粗使婆子自然没什么接触。倒是底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大胆道:“小姐,我从前认了周婆子做干娘,倒是知道她。”
子鱼瞅着这小丫鬟机灵,笑道:“你说来听听,若是说得好必有赏。”
那丫鬟穿着青布衫子,眉眼间透着机灵,声音也清脆利落,“奴婢刚进府里的时候,年纪小,要去外院跟着姐姐们学干活儿。周妈妈原是管教我们的,一进了府她就逼我们认她做干娘。克扣了我们三个月月钱做孝敬。有好些姐姐都悄着给她送礼,那些不送的,周妈妈就克扣东西。说是要供她儿子读书做大官。”
子鱼问道:“她儿子你见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