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女到底是心软,训斥几句后又安慰岷玉一番,费了点心力才让男孩抽泣着答应以后不再胡闹。
“那个小月是你们什么人?”小雪问,一直听他们讲小月小月的,早想问问那个女孩有着什么身份,竟被星月家抢去。
苗女伸手抚了抚岷玉的后背,抬眼望她:“她是我们龙氏一族的女儿,父母死得早,自小由我们照顾,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她在我们一族被人陷害灭门时与我们失散,也是前不久,我们得来消息才知道她身在何处。只是没想到会在星月家。”
“难怪啊,你们来东淄是为了她吗?”小雪好奇,又问。
“不全是。”苗女放低声音,目光柔和的落在另一边,“花姐昏迷不醒,徐大侠说认识一高人能救她,我们来东淄也是为了找高人,只是没找到,只好去别处再想办法。”
小雪随着苗女也将目光落在那处,这才发觉自己从上车起就忽视的那人,车上的第四人——一个神态安逸,闭目不醒的女子。车内空间不大不小,容纳五人也足够,只是这个睡着的女子安放在偏里处,苗女又在旁边,小雪除了上车的时候看一眼略感惊异外就被其他事烦心,自然没多留意自己的旁边还有一人。如下被苗女一提,她倒是想起之前的惊异,问道:“她是谁?”
苗女抬头看她,又回去看昏眠的女子,伸手轻轻地替女子理顺鬓发。女子的睡颜很好看,眉目柔和,琼鼻朱唇,想必睁眼后更是好看,她只是昏眠中却让人莫名地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就像故事里的俏佳人,在幸福中等着爱人的唤醒,令旁人也感染上温暖的气息。
“她是我们的姐姐。”苗女这样说。
“亲姐?”小雪问。
“不是。”苗女摇头。
“堂姐?”小雪再猜。
苗女忍不住轻笑:“她是龙氏一族的小姐,我自幼是寄养在龙氏的孤女,她对我很好,我们就像亲生姐妹。她从来不许我像别人那样称她为小姐,只许我唤她姐姐。”
“感情很好嘛,妳叫她花姐,她不是姓龙吗?”小雪一时糊涂,傻傻地问出来。
这问题让独自失落中岷玉也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苗女瞪他一眼,对小雪解释:“花姐小名唤花儿,本名为英,她叫龙英,只是大家都习惯叫花姐了。”
小雪假装没看见岷玉在笑话自己,看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花姐,又问苗女:“她怎么了?”
“在来东淄前,我们遭人暗算,敌人太多,我们虽脱身而逃,但花姐在那场血战中受伤太重,至今未醒。徐大侠将自己师门的救命丹药拿出来即使给花姐服下,才得以保住性命,只是......”苗女黯然神伤,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闪现,“花姐伤得太重,丹药只能保命,却不能救醒她,如今只有找到高人才能有望救她。”
“这样啊。”小雪若有所思,“你们这次动身去大胤,难不成那位高人就在那里?”
“正是。”
苗女伸手擦拭眼角泪珠,“雪姑娘是大胤人,可曾去过白鸾城?”
“我就住在那里。”小雪心直口快。
“苗女一怔,即问:”那妳可曾听过南宋子这个人?“
南宋子!?
小雪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你们要找的高人就是他!”
“对。”苗女点头,看着女孩,有些期待地问:“雪姑娘认识?”
“不!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很多人都知道,大胤人谁不知道。”女孩慌乱地摇头摆手,作出一番解释。
“是么,我唐突了。”苗女低下头,眼神里的失望一闪而过。
“对了。”小雪突然想起某件事,“你们救梅月寒到底为了什么事?”
“这个嘛,说来话长。”苗女说:“他和我们家主有过一段渊源。”
小雪来了兴趣,竖起耳朵,很想知道他二人之间过去的那段往事。
傍晚,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火焰一般的云彩一路从东烧到西,悄悄的将墨黑的夜带来。
东淄城中灯火通明,夜市开门,百姓或多或少的相伴出行,街上热闹非凡。
某处较为噪杂的河道,一座木桥横架,来来往往的过桥者,有一位老人独立桥头,看着下面映着红灯绿酒的河水。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很久,因为衣着朴素,与别的老人别无二致,只是一双精明睿智的眼睛透露出主人的非凡。
天上越来越暗,地上却越老越亮。
街道的人多了,纷扰也就多了。
他好像不太习惯只身投入在茫茫人海当中,有些烦闷,正要打算离去时,身后响来一个女子的唤声——“洵傅子前辈。”
他愣了愣,缓缓转身,就见烟河桥上立着一个年轻女子,脸上带着浅笑,正看着他。
“姑娘是何人?为何认出老夫?老夫年纪大了,不记得有认识妳。”洵傅子郁闷,这世上知道他的人很多,但当面认出他的人却很少,他回想以往见过人的印象,确定真的不认识眼前的女子。
女子含笑,不急不缓地从桥上下来,站到他面前。
城中灯火辉煌宛如白昼,离近一点,他才看清女子的样貌,是个清秀漂亮的,就是有点儿瘦,而且她的头发又长又卷,不似寻常女子挽发插簪,只是用红绳绑在身后。
“不用想了,我不是你以前见过的人,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她说。
“妳找老夫有何事?”洵傅子开门见山地问,他看得出,女子是个聪明人。
“以前一直想见见你,可惜没机会也没时间。”她似乎不急着回答,谈起别的事,“这次有机会来东淄,怎么说也得见见闻名天下的洵傅子。毕竟是焚家的后代,还是见上一见才行。”
闻言,洵傅子忽地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她,失声道:“妳究竟是谁?”为何她会知道自己,甚至知道他是焚家的人。
“......万物芒芴,你知道它吧。”她神色清淡渺远,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的眼睛看向远方的星空,零落的发丝在夜风中拂动。她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明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又遥远的无法接近。
洵傅子没有注意到她亘古恒远的声音,只是雷电击中般全身定住,浑身血脉在女子说出那个古老的名字时瞬间逆行,好久没恢复。“妳......到底是什么人?”太过骇人,他清楚的感受到冰凉的寒意从脚底丝丝地流传到四肢各处,心中的凉意寒得他冒冷汗。
万物芒芴......古老又神秘的名字,几乎它的每次出现都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它是能改变天地的存在,现在,又要出现了吗?
洵傅子不敢去想久远的过去发生的一切,平静了数百年的天下,安宁就要到头了么?
女子微微转身,神思投入到星空中,思绪也被拉回到过去,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五百年一轮的时间又到了,万物芒芴终于到了重现天日的时候。”
洵傅子还在震惊中不能自拔,异常激动的心稍抚平一些,却依然发现自己手脚冰冷麻木不能动弹,他自嘲地一笑,活了这么久,什么大事没经历过,如今倒是被那个名字吓到慌乱,由此可见,万物芒芴是何恐怖的存在。
当代最负盛名的贤圣现在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面前竟然畏惧对方。
在他眼里,面前的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妳在万物芒芴里......什么位置?”似乎过了千年,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的问着:“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女子回头望着贤圣,云淡风轻地笑着:“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不过血脉里的东西还是在的,你该不会是忘了焚家的责任吧。总不能让焚家的预言一直沉睡,难不成你要守着那些东西一起埋入土里吗?”她歪下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时间到了,你无法逃避。”
她的话就像是魔咒,一遍一遍的徘徊在脑中,洵傅子的心神此刻动荡不安,体内的血液在这一刻间又沸腾起来,他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吃惊她仅用话语就能影响自己。
勉力的定了定神,他开口:“焚家和万物芒芴早已成为远古的传说,而且天下还没有到更改的地步,不需要他们......”
“你在说笑吗?”她像是听到好笑的笑话,打断他的话。
“什么?”洵傅子没有反应过来。
她说:“就算你不想履行你焚家的责任,总会有别人来完成,别忘了,背负天命的不止是焚家,时间已到,该现世的总要出来,谁也改变不了。”
洵傅子缄默,一时无法反驳,须臾,才道:“妳是万物芒芴的人,要我出世,总该告诉我妳继承了哪个‘名字’。”
“‘名字’么......”女子单手支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淡淡回答:“‘名字’很重要吗,我已经忘记了。”
“什么?”洵傅子忍不住叫道:“那可是万物芒芴的‘名字’!怎么可能忘了!”
“没关系的,我不在意,其他人也不在意。”她笑得两眼弯弯,一派天真无邪,慢慢走近洵傅子,在离对方半步时,停步,轻声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天下分国,诸侯并列’。你们焚家祖先的预言一次比一次准,我相信,你所看见的未来比他们还好,这个世间该是需要预言来作大乱的前奏。”
“没人会信的,那种预言。”洵傅子脸色苍白。
“这个不重要,总会有影响的。”
“妳,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洵傅子额头冷汗连连,低下眼不敢看她。
“履行义务。”她只回了四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经过他的身边,离开了。
洵傅子陷入沉思,待回过神来,发现女子早已不见踪影,不知去了哪里。四周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很难找一个人。
他迷茫了一阵,若不是元生过来寻他,他怕是呆在这忘了回去。
元生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师叔发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感叹:师叔年纪大了,健忘症也大了。
......
河水潺潺,曲曲折折流入大海,一盏莲花灯随着碧波荡漾,摇晃地向偏远寂静的暗巷里飘去,像幽冥河水上的引路灯,带领亡人前往地狱。
河边小道昏暗,草茂虫叫,比之城中繁华地带,这里静谧了许多。
她跟着莲花灯向深处走去,身后灯火通明的夜市越来越远,像是另外一个热闹的世界,她微微叹气......过了这么久,还是不习惯歌舞升平的都市,太吵了。
低头看看如萤火般闪烁的灯,她喃喃一句:“跟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出来。”
语毕,有诡异的雾从残破的墙角处冒出,脚边徒生一股风,卷的衣裙翻飞如腾飞的鸟的羽翅,她丝毫不受突然刮起的阴风影响,安静地等着某人。
良久,黑暗中生起一声叹息,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自淡薄的雾里出来,站在她旁边。
“文文呐,妳真叫人害怕,明明没有武功内力,却还能明锐地发现我,妳还让我有点成就感嘛。”一头碧发的碧螺没好气的埋怨几句,一挥手,水面上浮的灯一下子漂浮于空,飞落在她手中。
韩文偏过头,斜睨她一眼,淡淡的说道:“我出来是为了正事,妳来是什么事?很闲吗?”
“见一个老头子顺带泄露天机是正事?妳是嫌中原和那边的事还不够多吗?”碧螺把玩这莲花灯,不满的泄愤。
“妳错了。”韩文看着她,“不是太多,是太少。中原要是不够乱,大胤那边才不会有动静。”
“挑事的永远不嫌事大。”碧螺呵呵笑几声。
“焚家沉寂太久,五百年一轮,该让他们出山了。”
“时间是很急没错,可是用得着亮出身份么,那可是底牌!”
“谁说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了,只是让他知道我是什么人而已,不用紧张。”韩文说的很轻松。
“呵,不紧张?”碧螺干笑,拿眼前的女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想到洵傅子那个老头子知道了文文的身份,她就头疼。“爷爷把万物芒芴交给妳可不是让妳胡来乱玩的,妳随便透露它的存在,日后的麻烦很多的。”
韩文不以为然:“迟早都会知道,早说晚说都一样,他是个聪明人,只要还知道自己背负着什么责任,不会给我们制造麻烦。”
碧螺一听她这话,知道这人又不听劝,也懒得提醒什么,由得她来吧,反正事大还真对她无害。
“是了,小雪和阿南怎么样?”她问。
碧螺歪着脑袋,想了想,回答:“挺好的,跟龙氏那帮人一起朝大胤那边去了。南楚的追兵没找到他们,妳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韩文声音变得低沉,整张脸一片阴暗,唯有两只闪着幽光的眼睛看着前方,她说:“他们大概跟龙天有了接触。”
“.......妳是担心她。”碧螺的神色也跟着变了。
“是,我担心她。”
“那......要不要带她回来?”碧螺问。
她摇头:“不用,阿南在她身边,这事倒不用操心。”
“可是,他真的能管住小雪吗?”碧螺忧忡。
“小雪早已不是那个莽撞的小丫头,她有分寸,即使阿南不管,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韩文的脸上浮上一丝苦涩,自个的妹妹,她能不了解么,恐怕那丫头现在心里正盘恒着什么计划也说不定。
碧螺觉得文文说得很有道理,可依然放心不下,“太危险了,龙天不是普通人,他可是那个人的.......”
“没事。”文文伸手打断下面的话,安抚碧螺。“有些事组织不了,我们等着就好。”
“妳还真是相信妹妹,不怕她忍不住率先出手毁了一切吗?”
“毁就毁呗,那又怎样。”韩文满不在乎。
“妳真任性。”碧螺气馁。
“妳才是麻烦。”文文回了一句。
碧螺懒得与她贫嘴,说多了总是她落下风,与其这样,倒不如识相点儿少与口才好的人吵。
抬头看看天,碧螺有气无力地扶额。还是正事要紧。
“爷爷让我给妳带个信。”她换了口吻对文文说。
“说。”文文盯着苍穹上那轮明月,目不转睛。
“第四本书的位置已经确定了,就在这里,龙女的手里。”
“海文书.......它一直在东淄?”韩文凝眉,“到底是自家人,老爷子不忍女儿孤寂一辈子。”
“别这么说,他能放得下也是好事,以前没跟妳说也是怕......怕...”碧螺支支吾吾。
“怕我毫不犹豫的直接到东淄来取书,是吧。”韩文替她说完。
碧螺面有难色,为难道:“爷爷不是有意瞒着妳,无论妳做什么,他都无异议,毕竟万物芒芴是你们的,只是他只有一个女儿,总有点不放心。”
“行了,我又没怪罪他。不过,既然我人已在这儿,海文书,哪有不取的道理。”
“妳想干嘛?”碧螺半晌没弄明白这女人想什么。
韩文低头睨她一眼,温和的笑了:“去看看妳爷爷说的是不是真的,顺便去验证一下流月和龙女的传说是不是有那么恩爱。”
碧螺一头黑线,有种不好的预感。
完了,又要被爷爷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