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贵客,拍卖会已到入场时间,还请两位出示请帖,好让小的领道。”门口,一名侍者双手叉袖,低眉顺眼地瞟着倚窗而站的小雪。
小雪不在意他人怎么看自己,随手抽出别在腰间的一张名帖,隔空扔打到门口:“就是这个了,可以带我们去吗?”
“当然。只要有请帖。”侍者手忙脚乱地接过请帖,打开一看后,一脸堆笑。
白凡翘着腿,公子哥似地斜坐在椅上,他淡淡地瞥一眼身上颇为华贵的衣服,只觉得小雪这死丫头虽气死人不偿命,但眼光不错,竟猜中有机会进拍卖会的必是赌场包厢里的贵客,她打劫的小夫妻来头不易,一身漂亮的衣服不说,还真让他们搜出一张请帖来。
进来斗场之前,那个叫茹惠的女人提过,只要有请帖便可进拍卖会。
现在请帖到手,他们也无后顾之忧。
“不是说时间到了么,还愣着干嘛,带我们去啊!”白凡腾地站起身,挡在小雪身前。
“贵客别恼,小的现在就带你们去。”侍者抬头看面前英武的男人,狡黠的眼睛转了一圈。
“那就快走!”小雪率先步出包厢,语气傲然。“老娘要最好的位置。“
二
从贵宾的过道一直往上走,侍者将贵客带到斗场上面。
原来这座赌场有两层,下层是生死场,上层则是拍卖会。
侍者领着小雪和白凡一路绕过各间厢房,从后门开门,白凡和小雪才来到属于他们的贵宾席,跟请帖上的房号一样,东三厢房。
他们似乎来早了一点,二层楼上除了他们,没多少人。
这是个十倍于普通客厅大的房间,四面墙壁空无一物,窗户都没有。房间中央用青柏石砌了一座圆形水池,水浅鱼游;池上架了十二根石柱,上头盖着一个不小于水池一半面积的石台,平放在柱上。池边有六间一模一样的包厢,如圆盘般围拱水池,每间厢房有一扇极大的落地窗正对石台,只要拉开窗帘,便可一眼尽视水池石台的画面,芳邻左右的厢房亦可触目及视,视野极佳,正是拍卖的好地方。
更绝的是,包厢之间的地方摆置一盏鲛明珠,搭配七尺高的石柱,柱底有一圈洞,将地板下埋藏的水管里引出清水,注入池里,形成一个活水流通的系统。六间包厢,七盏珠灯,坐位东边的两间包厢隔得远,中间的地方架了一座较为宽窄的平桥直通石台,桥两边挨着包厢的地方各放一盏鲛明珠,才对得上六七一数。
拍卖会举行与生死场之上,二层楼的地板由奇特的材料凝制而成,除了坚硬如石的特征,还具有良好的隔音效果。在这个幽闭的房间,听不见外界任何的一丝杂音,更别提底下那座终年终日热闹到躁乱的斗场,这里听得见的只有流动的水声和贵宾的细语。一块地板,隔绝了两个天差地别的世界,虽然两个世界明明只有一层楼的距离。
但,高贵和低贱不也是这样的距离么?
小雪很无聊,在窗边坐着,看着水池发呆了半晌。
白凡坐在对面,掂着酒壶给自己倒一杯酒,“身份不一样,待遇就是不一样。这儿的酒还是典藏十年的烧刀子,细闻醇香,入喉纯烈,嗯,好酒。”
小雪闻之,嗤笑一声:“啧,换了一身衣服,也成了文绉绉的的书生,说的全是卖弄的词。”
“不是说要扮得像么!妳抢的看着可不是小混混类的人,注意点才好。”白凡低头,身上披着青色的袍子,宽袖长领,裹着他瘦成猴的身段,看着还有模有样,颇有英朗的公子哥的气质。
不得不说,小雪挑衣服的品味挺不错的,能看出每个人适合什么颜色什么风格的服饰,就好像她专门研究过,眼光独特,恰到好处。
小雪斜看他一眼,手撑着下巴,扔去一句玩笑:“听你的意思,我们扮作小夫妻,是不是该做些夫妻间的趣事呢?”
“咳!咳......”白凡呛了一口酒,扶着桌边咳个不停。“妳能像个正常的女孩吗?”
“不能。”“不开些吓人的玩笑会死吗?”“会。”“妳简直不可理喻!荒唐!”“对,你管我啊。”
安静的拍卖会起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过往的使者停驻一会,又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去。
“别吵,别吵,安静会。”白凡一把捂住小雪聒噪的嘴,眼神往窗外瞥:“有人来了。”
小雪纳闷,“有人来了就来了,干嘛这么紧张。”
白凡沉着脸,目光不知在看什么。直觉告诉他,来的人不简单,警惕点还是好的。
“到底是谁来了,瞧把你吓的......”小雪好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话还未说尽,她就笑不出来了。
对面的那间包厢,使者打开窗帘,露出里面刚进来的贵客。
小雪震惊不已,慌急地拉下窗帘,挡下外边的世界。
怎么可能?他......他也来了?
仿若遭到重大打击的姑娘,脸色变得煞白,一个劲地拍拍胸口呼气,似在质疑什么不可能的事,惊的她不知所措。
“妳又怎么了?”白凡被她吓到。
“他怎么在这儿?他怎么在这儿?他怎么在这儿......”小雪像是掉进魔障,一个劲地说着一句话,自言自语,反反复复。她脑子凌乱如麻,旁人的话半分听不进去,只想着一件事:那个妖人来这儿了。
没错,那个让她惊慌失措乱了方寸的男人正是二皇子皇离。
孽缘啊,中原一行,到哪儿都碰上这个大妖人。
二
西包厢,皇离歪躺在软席上,姿态散漫。
一脸堆笑的使者卑恭卑敬立在门侧,双手交叉如袖,笑道:“贵人驾临,有失远迎。拍卖会就要开始,不知贵人带来何物,还请交托小人,暂时保管。”
皇离浅淡地斜睨一眼使者:“行规吗?”
“对,您说的不错,这是会英堂的规矩,来者即是客,持贴的更是贵客。”使者弯着粗眉细眼,低下头,没有正视贵人。
“我只有一个盒子,如果是规矩,我们也不打破,给你就是。”皇离右手从袖里拿出一个精巧的木盒,盖面上刻画了一副红色的牡丹图,花叶下浅游着两条鲤鱼,仿若活物;由此可见,雕刻的人手艺巧夺天工,惟妙惟肖。
他把木盒随意地扔向使者,掸了掸了豪贵的紫服上的一点儿褶皱,左手哗地打开桃花扇,行云流水间,一派气宇,华贵如玉。
使者捧着木盒,眼尖地发现贵人的嘴角嘁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
“啥?暂保珍宝?”
白凡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又一次地强调这个问题。
“是,我们会英堂的拍卖会有个规矩,所有需要交易的物品一律收到堂主手中,暂为保管,以免出了差池扰乱拍卖会。”侍者如实地解答。
白凡抿紧嘴,两条墨眉拧成八字。
在江湖上漂泊久了,他深谙这些门道上的规矩,左右不过条条杠杠,为了维护东家的名誉和利益而已。
他不想生事,可问题是,自个孑然一身,身上的行头都是抢别人的,他哪儿来的珍宝啊!
偏头去看那丫头,她仍是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不知怎了,从刚才起,她就神经兮兮的,像遭了飞来横祸,紧张的不行。
“喂!小雪,别发呆了,有珍宝吗?拿出来救急。”白凡伸手在她无半点光彩的眼前挥了挥。
侍者有些古怪地看他二人,一时不明白两位贵客之间的小动作是何意。
白凡尴尬地冲侍者一笑,情急之下,用力地一拍桌子。咣一声,惊到了侍者,也惊醒了丫头。
“怎么了?怎么了......他来了?”神思回体,小雪半晕半醒,迷糊地问出一句。
白凡冲她翻了个白眼:“谁来了?还在做梦啊?问妳话呢,有珍宝吗?”
“珍宝?什么珍宝.......”她余惊未了,额头流下一滴细汗,就连脸色也是白的无血色。
“没有珍宝,人家会赶我们出去的。”白凡几乎咬牙切齿,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异常。
她觉得自己身体开始在泛凉,从见了那妖人一眼起,那种不安重上心头,堵得心慌。
总有什么东西在脑里钻来跑去,她抓不住。
心烦意乱时,白凡总在耳边说着“珍宝”,搅得她头疼欲裂,烦不胜烦。
“给你!”
她扔给侍者一个小东西,双手捂住耳朵,不愿听见外界杂声。
“有东西就早点拿出来,不就行了。”白凡有些无语,无奈地看了看侍者,道:“不好意思,我家娘子.......昨夜没睡好。”
侍者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哑然无声,再抬头看了看左边的男贵客,又看了看右边的女贵客,他一脸疑色,没说什么,只向他们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行了礼,退出包厢,从外头轻声地关好门。
“妳给了他什么东西?”白凡呼一口气,抬手去拉开窗帘,却叫人一把抓住手腕——“不准拉开!”小雪雷打般叫道,凌厉地瞪着他。
“妳这是怎么了?梦魇了?”白凡被她吓到,只觉得她这反应太怪,不过是拉上窗帘,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小雪发觉自己的行为过分点,松开手:“无事,你拉就拉吧。”
“还没跟我说,妳给了什么东西?”白凡刷地拉上窗帘,柔和的鲛明珠光芒跑进来,他有些不适应地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其他五间包厢都坐了人。看来,贵客到齐,拍卖开始了。
小雪放眼望去,诗情画意的水池石台上已站了一位鬓发须白的中年男人,她只看了一眼,目光移到对面,那个妖人不知在想什么,闭目养神地侧身躺在席上,没什么动静。
阴魂不散的妖人,迟早得痨病死了算了。
她心里诅咒某人不得好死,眼角余光瞥见对坐的人正盯着自己。
“干嘛?我都给了东西了还不行吗?你想知道那是什么自个去找人要回来看看不就好了。”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白凡。
“妳是不是有心事啊。”
白凡歪着脑袋,目光在她身上打转,直觉告诉他,小丫头有事瞒着他,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预感着有事。
小雪哪里在意他想什么,自个的麻烦一堆,还在提心吊胆那妖人会不会发现她。那个胡乱扔给侍者的东西,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当时脑子太乱了,她没多想,随便从身上拿个东西糊弄过去,现在看来,太大意了,要是给错了什么东西,她该怎么办,再无端生事,阿南肯定不轻饶自己。
她急急地上下摸着自己的衣服,翻来覆去,找什么东西。
白凡一头雾水地见她又急又恼的模样,问:“妳丢了什么?”
小雪紧皱秀眉:“我不知道,走觉得哪里不对劲。”上下摸一会儿,她忽地冷静下来,看着白凡,一字一顿:“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白凡一愣,“啥?”
“我把妖人的东西给了他。”小雪摸着右腰侧,那里——原本有一块水晶玉石,皇离给她的。真是倒霉,把最麻烦的东西给了出去,她这是作茧自缚么。
不过......她灵机一动,眼珠转了又转,突然觉得事情也不是那么坏,还有转机的机会。
这么一想,她竟笑了出来,眼中闪烁狡黠的光芒。
白凡张张嘴,那句“什么妖人”的话卡在喉咙,看着眼前又恼又笑的女孩,他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越来越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各位贵客,欢迎来到会英堂,我是此次拍卖会的堂主。”中年男子站在石台上,标准的待客笑容挂在脸上,温厚的嗓音和着明亮的珠光,吸引了六间厢房里所有的目光。“今日诸位都带来了各自的珍宝,第一场是竞拍,会英堂收罗天下奇珍异宝,各位有看得上的自可摇动桌子上的响铃,价高者得之。”
小雪和白凡闻言,低头一看,桌上果然放置了一个铃铛。
众人又听那堂主接下来的话——
“第二场拍卖,方式特别,遵循以物换物的交易。诸位的珍宝都已暂时由会英堂保管,请放心,交易开始前,珍宝必会完好无损,安然无恙。接下来,首先拍卖的是南海深渊稀有的鱼珠.......”
小雪坐在微凉的席子上,两只手放在桌面摊开,听着会英堂堂主口若悬河、一件一件地说着搬上来的宝物,她突然觉得这地下黑市的拍卖会也不是多有趣,竟有些无聊。
“开头是小东西,后面的才是精彩。”
白凡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倒酒,似看出小雪心情郁闷,便打趣道:“妳这丫头,鬼点子多,就受不了这些严肃的场合,沉不住了吧。”
“真的很无聊。”小雪整个脑袋趴在桌上,叹气:“会英堂,群英荟萃,我们又不认识这里的人,拍卖的全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我也是这么觉得,不过呢,世上总会有那么一群人对这些玩意爱不释手。”
“什么人?”小雪抬起头。
白凡竖起手指,摇头晃脑:“风流人。”
......
熙熙攘攘的街道,商铺门开如列,五花八门的交易每日进行百次,在这座庞大的地下城市,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尊严、道义、法则......这些抵不上诱人的金钱,黑市以金钱为上,人命贵贱,全凭财富和权势做主。
刘昌南很早以前就从书中了解到关于地下城的传言,过去只在文献上看到的东西,如今真实地摆在眼前......说实话,他有点儿接受不了。
龙氏家主带领他们进入夜来客栈地下密室,一路直接来到一座城市的面前。
看着恍如白昼的地下城市,他总算明白后世的学者说古人有大智慧,称赞他们无所不能是什么意思了,能在荒原的地下开凿出一座城,古人确实有能耐。
看来小看古人会死的很惨,这句话老姐说的不无道理。
他还在感慨和震撼中,龙氏一族已开始行动——乐毅和徐庶进入街市,片刻间,淹没在人海里。
他侧身平视不远处的男人,忍不住发出疑问:“龙家主,你怎么会知道燕门道的地下有座黑市?还有.......你们选燕门道究竟有何目的?我知道这样问很失礼,龙氏的家事也不应旁人过问,但,我们既已同路,何不坦诚相见。”
龙天面色沉如水,身旁的苗女和岷玉仰头望他。
“家主.......”苗女脸上写满忧色,纠结道。
龙天凝重的深眸沉了一沉,须臾,道:“云雾的梅月寒与我自幼相识,拜过同一位师父,算是同门。他自幼漂泊江湖,表面上是云雾的杀手,但另一重身份则是江湖上明月阁的主子。明月阁专门贩卖情报,消息灵通,人脉极广,算得上中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组织,这次他遇难,我作为同门师兄弟不愿看他命丧南楚,所以,同意言师尊的提议,联手云雾救他。
“作为交易,我们得到南宋子和胧月的消息,梅月寒不喜欠人情,除了告诉我关于恩人——你们遇险一事,还将燕门道地下的黑市的秘密透露于我。”
刘昌南闭目听着,心中思量万千,脑子急速运转,将目前零散的信息有条不紊地理成一条线。
龙天并未留意他的神情,继续说道:“龙英病危,倘非高人相救,危在旦夕。梅月寒说南宋子行踪不定,近十几年来不曾有人见过他。几年前明月阁得来消息,据说南宋子曾在大胤出现,有人说在东淄见过,此行前来东淄并未找到他,我们只好去大胤。”
“龙姑娘伤势过重,想救她已刻不容缓,我不明白,为何要选燕门道一路前往大胤,这条路不仅危机四伏,更与黑市有关系。于你们,百害无利。”刘昌南开口,一针见血,直揭真相的面纱。
龙天眸光微闪,轻声道:“地下黑市每月一次拍卖会,这次有人带来一株世所罕见的血狼花据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能救龙英,这是梅月寒告诉我的第三个消息。”
南宋子的踪迹,地下黑市的位置,拍卖会上的血狼花......刘昌南心里盘恒了太多信息,理清这一切,着实花费了一段时间,他轻轻地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们的关系很好。”
明月阁的势力在中原已不容小觑,不仅搜罗了不少骇人秘闻,连大胤的情况也多少掌握了。只是,刘昌南没有想到,梅月寒与龙天的关系好到这种程度,地下黑市个血狼花都告诉龙天,看来,龙氏与云雾之间的血海深仇并未传闻那般恶劣。
“这就是你们选择燕门道的原因啊。”刘昌南看着从街市里出来的徐庶和乐毅,对龙天说:“看来,他们找到拍卖会了。”
龙天一笑:“刘兄果真聪明过人。”
“过奖了。”刘昌南宠辱不惊。
待徐庶和乐毅来到他们面前,除了带来拍卖会的好消息,还带来一件不算好的消息。
“客栈老板娘和两个商队来的男人在街上?”
消息太过耐人寻味,刘昌南不知不觉想到小雪。
苗女倍感疑虑,问乐毅:“你们真的看到他们?”
“是呀!就在街上,我也吓了一跳。”乐毅故作惊讶,说道:“我本来想上前打个招呼,但——”他偏头看了看徐庶,“徐大侠说对方是敌是友不明,还是不要惊扰好,我想着事情不对,也没上去。苗女,我没坏事啊这次。”
苗女相信乐毅,正是因为相信,所以才难以置信,她又问:“除了老板娘,另外两个人可以认得出吗?”
“那两个男人吗......”乐毅抬头不知望什么,努力地回忆当时的偶遇。半晌,说道:“想起来了,那两个人就是那个用飞镖差点中伤白凡的商队,一个胖子,还有一个古里古怪的小子。就是他俩,这两人挺怪的,和一个女人进去一家卖香的店,不知道干什么。”
“白蒲思王的商队......”刘昌南呼吸一滞,苗女曾调查过东淄巨商,一眼看出走燕门道的商队里有一家是白蒲思王,现在,黑店的老板娘和白蒲思王的人在黑市,他怎么想都觉得这事不是巧合。联想到前不久和二皇子的结仇,他可是没忘记皇离在东淄的身份就是端木齐,那是白蒲思王的主子。
他有种预感,端木齐很有可能也在黑市,如若是这样,小雪岂不是又有危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无比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