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凡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妳认识这人么?”
“那人”自然指的是对面自称“小爷”的公子。
小雪没看白凡,咬牙回道:“不认识。”
“那妳为什么不想要血狼花?”
“为什么要?”小雪转头看白凡,重复一遍:“我为什么要那朵花?”
白凡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脸色微红。“血狼花是神药......很多人都想要。”
“你也是其中之一?”小雪眯起眼,反问。
白凡点点头。
“懂了。”她歪了一下脑袋,“你是想救你们的花姐。”
深吸一口气。
“我跟你换,血狼花我要了。”
小雪双手撑在窗边,半个身子探出去,对水池石台那边喊了一句。
众人:......
皇离拿桃花扇的手一顿,漂亮的脸上凝滞着微笑。
几间包厢的贵客也没料到这一反转,皆是齐齐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妳......”白凡直接瞪目结舌,半天说不出“好任性”三个字。
不得不说,小雪不按常理出牌的作法的确让人一时难以接受,她前一刻不屑人家的珍宝,说什么也不要,下一刻就改变态度,同意了交换。仅仅和白凡说了几句话就改变了想法,她确实任性到一种境界。
皇离凝神望着那三月春风般朝气活力的女孩,忍不住想,到底是怎样的家庭才能教养出这么一个超乎常理的女儿,而且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招架不住。
“是么,妳又想换了,可......”皇离唇角一扬,阴测测地笑道,可他话还未说尽,小雪打断了他。
“那位漂亮的姐姐!妳的香挺好闻的,可以跟我换吗?”她朝西一包厢挥挥手,俨然不觉自己无礼打断他人言说的行为有多恼人。
“......”皇离眸光一暗,唇角的一抹弧度有些僵硬。
这只贼猫三番两次戏弄他,是要挑战他的忍耐度么?
水湘小姐有些尴尬地一笑,面对少女一派纯真的笑容,就算阅历丰富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此时此景。“姑娘过奖了,我的瑶月琼芳不足与血狼花相比。”她委婉地说。
“是么?好可惜,我挺想要那香的。”小雪有些沮丧,手托着下巴撑在窗口,无精打采地冲皇离说:“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的换那朵小花吧。”
白凡瞬间无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
皇离的心情也不知如何表达,面无表情地坐着,不言不语。
其余人都缄默不语。堂主厚道的笑颜僵在脸上,此时竟不知该笑还是不笑。
“我想和水湘小姐交换瑶月琼芳。”良久,东二包厢的纱罗里,那片轻盈的身影动了动,清冷轻飘的女声结束散漫浮乱的拍卖会,将众人的心神拉回严肃以待的状态。十几双目光注视下,女子抬手饮酒的优雅动作印在纱幔,她好似喜欢会英堂的酒,一连饮上几口。
会英堂安静下来,先前的那种暗流又复涌动,每一片潮水都牵动在场每个人的一根神经末梢。
她的一句话扭转了全局,带来新的谜团,带来微不可察的危机。
这一边——
水湘小姐身份低贱,本就容易受人注目,拿来当作风流轶事流传诋毁。只要提起水湘二字,世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如今,她又成为众人目光下的一株艳丽的红花,处境颇忧。
所有人静静地等候她如何回应接连两次被人看上的瑶月琼芳,她宠辱不惊地抬起头,宽袖温顺地垂放身侧两边,一双手交握在膝上,腕线皓白。
静等片刻,美艳如神的女子浅笑着给出回应,她说:“承蒙姑娘厚爱,只是我想要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
“嗯,听起来妳另有所图。”轻虚缥缈的声音笑了起来,“可以说一下妳想要的是什么吗?或许我可以帮妳,我是真的很喜欢香料。”
水湘小姐看着那片云雾般的纱罗,道:“我想找一个人。”
“找人?”那声音低了三分,似有一丝惊讶,“原来妳来这里只为找人。找个人并不是难事,不过妳到这里用香来换一个人的消息,我想,妳想找的这个人对妳一定很重要。”
水湘小姐点头,静默一瞬,又笑:“我找的这个人很是神秘,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现在没人知道她在哪里。”
“能说一下名字吗?如果不方便,可以写在纸上,算是我帮妳的一个小忙。”
“姑娘还真是好人。”水湘小姐笑着低眼,瞥见那张薄薄的白纸。此时她尚且不知这张纸有多贵重,写在上面的字足以让廉价的白纸变得比任何东西都昂贵,贵到能抵上一个王国。
东二包厢里,那道身影突然站起,从外面看去,身姿高挑,曲线玲珑,让人忍不住遐想纱罗后面的脸是否也美到配上这样的身段。“这张纸就给妳了,若妳想与我交易,可来找我。”身影在纱罗上动了动,她竟当场离开房门,离开拍卖场。
在场的人都愣了愣,全没有想到这人说走就走,突然的情况都使大家一时不知所措。
水湘小姐渐渐淡去笑意,有些无可奈何地闭上眼。
眼下的情况着实是她意料之外的,虽然不可思议,但她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对那个女人生起一种信任。也许,这个交易可以让她实现愿望。
......
圆形的建筑外,六位男女站成一排。
“这里就是拍卖场?”苗女问另一头站着的乐毅。
乐毅挠挠头,嘿嘿一笑:“我和徐大侠问了,那人说拍卖场就在赌场上面。”
黑色的建筑里传出狂热的呐喊尖叫声,里面进行的赌赛让上千人疯狂。
龙天闻声不动,目光移到建筑的另一边。
乐毅还在跟心仪的女子解说:“我打听好了,这里是黑市最有名的赌场,以拳赛为赌,每天都有比赛,来的人很多。”
“我知道了。”苗女看着铁门前一群急躁的人们拥挤着进去,她秀美一蹙,又问:“这里举行的是‘生死场’?”
“对。”乐毅想到之前打听到的一些事,咬牙愤道:“这地方完全不把拳手当人看,用人命当作游戏!把奴隶当成狗!他们真不是人!良心被狗吃了,这群混蛋!”
乐毅痛恨践踏奴隶的人,他出身北方,从小见到妇女因为身份低下被当作工具或货物的事情。虽然现在漠北王庭颁布的法令上有不准贩卖妇女儿孺一条,但长达千年的旧思想和习俗根深蒂固,一些部落禁止了对妇女的侵害,但某些地方依旧视女子为低贱之人。女性身份地位低下,收到许多限制,她们至今还在被那些男权之上背后的弊端蚕食自由。乐毅自幼看不惯奴隶主随意贱卖人口,正是因为家乡有太多惨无人性的事情,他才会背井离乡,来到中原,不想表面平和共处的中原各国,竟然会有庞大的地下黑市,这里的做的事与他的家乡并无区别。
各方习俗历史不同,他本以为世人歌颂的锦绣山河是一片乐土,谁知,哪里都有吃人不吐骨头的阴暗,这个世道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和平,真正的世界面貌一直是在背后,地下黑市不过是一个缩影,见证了这个世界有多荒唐。
真是因为国家对社会诟病不治,他才会加入龙氏一族,至少,龙氏把奴隶和妇孺当作真正的人看待,在这里,他有尊严、有自由、有希望。
世上太多的不公,他有幸寻得一方庇佑的天地,但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如他这般安心地活着。
何时何刻,谁能护佑天下万民,救人于水火之中。
苗女见他眉目紧锁,心有不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世上的坏人很多,好人也不少,你无须难过自责,你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无愧于心就行。”
犹记得当年那个瘦得不成人样的蛮族男孩一身伤痕地来到龙氏的情景,若不是他一口浓厚的蛮语,众人还以为他是哪家丢失的海通,落魄的满身狼狈。多年后的今天,那个不通中原文化语言的孩子已长成健壮的男子,这般精武魁实才是真正的北蛮男子。
乐毅被苗女看得束手无措,别扭地偏过头,脸庞微红。“家主在看什么?”他转言,惊觉龙天凝视一处已久。
刘昌南闻言,看向龙天一直观注的那处,“那些是......北方人。”他微愣,目光闪现疑虑。
距他们不远处,有八个男子围聚在黑色建筑外面,从体貌望去,他们个个高大威猛,粗壮魁梧,虽穿上市井小贩的普通布衣,也难以掩饰他们比中原人拔实是体格。
龙天收回目光,说道:“地下黑市混乱不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这这地方见到一两个北方蛮人不足为奇,但.......”他没说下去,眉头微皱。
刘昌南看一眼那处,接下话:“但一群蛮人聚集某处,这样的情况可不常见。”他抬头,别有深意地看着高大的斗场外墙。“尤其是这种地方,这里是‘生死场’和拍卖场的地盘,蛮人聚在此处,再加上龙家主先前所言,今日有血狼花出现。我想,拍卖场里必有一位蛮族来的贵客。”
“刘兄与我所想一致。”龙天神色深沉。“我才这位蛮族来的贵客身份不同寻常,他极有可能来自漠北王庭。”
“贵族之人?”苗女听此,讶然道:“漠北王庭中人已经好些年没来中原。”
“不仅如此,此人还有可能是皇室中人。”刘昌南说。
龙天看向他,“刘兄此话,何意?”
他目光淡淡地扫向那群蛮人,眸中带笑,说:“他们身上虽穿了普通的衣服,但腰上系戴的绳带上,右侧挂了一把黑色的弯月匕首。据我所知,匕首在北方随处可见,平民也有权随身携带武器防身健体,可只有王庭中人才会使用黑色的匕首。漠北王庭倨傲轻慢,可在中原敢肆无忌惮地亮出武器的除了王庭的近卫‘苍狼’,我想不出别的。”
“‘苍狼’?”乐毅不淡定了,急急地盯着那些同乡中人,问身边的人:“‘苍狼’是皇室近卫,只听命皇室中人,刘兄怎么看出他们的身份?”
刘昌南语气淡淡,解释:“十年前,漠北王庭皇子出使西陵,随身近卫无论何时何地,都在右腰亮出武器,无畏西陵强兵悍将,有这等傲气的,漠北唯有‘苍狼’。”
“看起来,蛮族来了位身份尊贵的皇室贵族。”苗女低了声音,眼神略忧地放在眼前的这座终日喧器的建筑。
“而且,这位贵客一定是位皇子北方女子地位不高,哪怕是公主也没有足够的资格得‘苍狼’护送前来中原。”刘昌南说。
......
会英堂,水池石台上的堂主笑容可掬地吩咐侍者将六个托盘送到五个窗口。
“诸位现已有了交换的珍宝,大家都相互认识,此番交易也到了尾端。如果有哪位贵客还余兴未了,本堂之下的‘生死场’还没结束,可观赏赌赛,权当余兴节目,图个开心。”堂主挥了挥袖,侍者放下托盘,会意地低下头,动作一致地退出石台。
皇离懒懒地捻起桌上的水晶玉石,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成功交换血狼花,白凡很激动,不管小雪说这花有多无用,但他还是很感激她的牺牲。
“有什么好牺牲的,不过是块玉佩,这花能帮上忙就好。”小雪不以为然,反正花和玉都是那妖人的,她没什么损失,更没什么牺牲。
白凡感恩戴德地看着她,认真地说:“谢谢妳,总让妳帮我们龙氏一族,此恩我白凡永生铭记。”
“得了,说了多少遍,大恩不言谢。”她摆摆手,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窗外,“我觉得咱们最好赶紧离开此地,楼下那对小夫妻被打晕了这么久,估计快醒了。”
白凡想到这茬事,有些忧虑。“他们要是发现咱俩是冒充别人进来的,会不会收回血狼花?”
小雪白了他一眼,“咱俩都跑路了,管他们发现不发现,反正东西到手,那就是我们的,谁敢来抢就灭了他。”
“妳真狠。”白凡冲她竖起大拇指。
“我要是不狠,能在老虎屁股下拔毛吗!”小雪冷冷一笑,手脚麻利地收好血狼花。这朵花是她冒险换来的,戏弄了皇离,她要是再不赶快逃离,就会小命不保。
白凡看她欲要逃跑的模样,脱口一问:“谁是老虎?”
等白凡知道老虎是谁后,后悔没听信小雪的赶紧跑路的话。
会英堂的出口和进口有数十个门,许许多多的通道和走廊像迷宫一般纵横相交、错综复杂。他和小雪忘记来时的那条路,又没有侍者带路,在斗场上面如无头苍蝇般横冲直撞寻找出口。
“那家伙怎么出尔反尔?交换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该不会是妳的玉佩有问题吧?”
“什么我的玉佩,本来就是他的。”
“什么?妳说什么?妳认识他?”
“不认识,别问了,先甩了后面的人再说!”
小雪抱着用锦巾裹起来的盒子,里面装的是那家伙的血狼花。
谁能想到漂亮的男人说翻脸就翻脸,前一秒还大方地交换珍宝,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
她和白凡刚出包厢,会英堂堂主不知从大妖人那里听了什么话,派出七八个打手来抓人。他们急忙出逃,却被困在这座赌场的楼上。会英堂与生死场连为一体,堂主不惧惹是生非之辈,反正他有的是人手来处理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生事的人,打手们就是楼下拳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专门听从堂主之命。
曲曲折折的通道上有许多木制门窗,他们会迷失方向正是因为这里的包厢套间太多了,而且每间一模一样,哪里不会迷路呢!
兜兜转转,他们已经在楼上绕了三回,每次都发现他们绕回了起点。无论在哪个岔口转道,打手总会出现,凶神恶煞地穷追不舍。
他们简直成了抱头鼠窜的贼,被人追着不放。
“****!又回到了这里!谁设计的房子啊,玩迷宫啊?”小雪已经第四次看见头上写着“会英堂”三个大字的雕牌,她气的跺脚。
白凡左右看看,突然地一把抄起小雪的腰肢,抱了起来:“抱紧我。”
“干嘛?”小雪惊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楼上白凡的脖子,她突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凡没说话,一脚狠踹身旁的雕花门窗,咔嚓几声,门窗被破坏得像一张撕裂的纸。他跳进房内,一脚踩在桌沿上,刚向天花板上起跳,身后响来一阵鼓点般的脚步,带着震彻楼顶的回响。
七八个打手冲进来,拿着棍棒,气势汹汹:“别跑!!”
白凡头也没回,一脚踢开桌子,砸中为首的两名身长七尺的壮汉,他下脚功夫的力道太重,直直地把两个壮汉砸得往后仰倒,撞倒后面的打手们。
“啊——!!”小雪这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伴随一道霹雷啪啦的断裂声。
倒成一堆的打手们爬起来,仰头一看,傻住。富丽堂皇的房间,他们头顶的天花板多了一个大洞,而堂主要抓的那两人,早已不翼而飞。
会英堂的房顶上,白凡身手矫健,抱着小雪在屋檐上跑。
“你下次要撞房顶出来,能不能提前吱一声!吓死个人了。”小雪仿若惊魂未定,一手紧拽白凡的衣领,一手抱好用命换来的盒子。
白凡低头看一眼,好笑道:“妳胆子比谁都大,这就怕了?”
“才不怕,我怕你一不小心摔下去,连带害了我。”小雪瞪了上头一眼。
“妳的嘴巴也太毒了吧。”白凡拿这丫头没辙,脚下生力,点在檐角上,如雨燕般飞掠半空,轻巧地落在五米开外的另一座房顶之上,渐渐地远离身后那座黑色的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