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今天走完,再走一天咱们就能到了。”烛陌风借着从树叶间倾泻而下的零零星星的阳光,细细地琢磨着预定的路线,几乎要把这张本来就发黄的纸张揉烂撕碎就差咽肚子里了。柳许有些看不下去,连忙伸手将他手中的那张纸夺下来叠好放进他怀里。
烛陌风还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问:“你抢我地图干嘛?咱们可就这一张,弄坏了可就只能盲走了。”
柳许不想同他争辩什么,浅浅地勾了一眼身后两位呼哧带喘的神鸟族的人,重新将目光定格在烛陌风的侧脸。即使是冬日里,只要稍稍一运动总是会出些汗水,眼下几滴清亮的水珠自他耳边银丝滑落,一双和白发形成鲜明对比的灰黑色双眸直勾勾地遥望着远处自己心目中那个终点。看着看着,柳许就有些出神了。
一出神不要紧,要紧的是这里的路本来不是很好走,稍不注意就会被脚下不知名的东西祸害成狗啃泥。眼看着这位冷公子柳许就要当众出丑,其实烛陌风心里是高兴都来不及的,但也许是因为习武落下的病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行动快于思想,先一步抓住了柳许那只企图抓住什么的手。前者猛地站稳,后者则是一脸难堪。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一时拿不定自己是否要把手抽回来的主意。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人替他做出了决定,等到他想要抽回手的时候柳许早已将指节扣入他的掌心,冰冷的面容上平添几分得意的神情,犹如一只得到了送到嘴边的肉的狮子。他紧紧地抓着烛陌风的手,茫然的烛陌风立刻打了个趔趄,喊:“柳许,我……”
一道宛若鹰眼般的凌厉寒气从柳许的双眸中直刺他的心脏,竟然让烛陌风硬生生地把后半句“我觉得这样不好”给咽回肚子里自行消化了。似乎对于表现优良的白发少年比较满意,他奖励似的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烛陌风的脑袋,转身准备继续上路。
烛陌风足足石化了有半个时辰才缓过神来,等自己将被柳许给散出去的三魂六魄都降服收回体内时,已经到中午休息的时候了。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十指相扣的手,怔怔地凝视了很久,旋即又极其不自在地对上了另一边赵小黑的目光。
赵小黑和薛灵尘隐约间也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可能坐的位置都比以前远了许多。面对烛陌风疑惑茫然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撇过头去不再理会,俨然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纯天然表情。
烛陌风内心有些崩溃,将要说的话反反复复地掂量了许久,生怕哪个措词不对再把自己连锅端了。可一想到自己还是堂堂正正的男人的时候,这话就还是横着就出去了:“柳许,你把话说清楚,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许没纠缠这句话的语气,但从吃果子的速度来看整个人都比以前轻快了不少。他蜻蜓点水般地将目光从烛陌风的眉间一扫而过,声有质地说道:“没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傻子才会信!目前这只被他握了一上午的手早已有些僵硬,指间隐隐传来的力道明明白白地张示着柳许这个人对他“有什么意思”。
烛陌风咂了咂嘴,目光点了点依旧不肯分开的两只手,龇牙咧嘴地问道:“你……那你这是干什么。昨天晚上你还说你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明明……明明你就是我想的那样!”
为了不让对面的两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不听见,烛陌风拼了命地将声音压到最低,以至于最后一句话连声调都变了味。烛陌风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了,稍微一点就能直接喷发到九重天之外去遨游天际了。
然而面对穷凶极恶的烛陌风,柳许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似乎早就看出烛陌风也就这点能装装恶人的拙劣演技,实际上肚子里什么狠家伙都没有。他挑了挑眉,难得一见地柔声说了句话:“我的确是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否定了你内心那些龌龊的思想,没否定其他的。”
烛陌风几乎没有当场一口凌霄血昏死过去,原来柳许一直在跟他玩文字游戏,也就是说这个闷骚的高冷美男实际上就是个断袖的事实当真是板上钉钉了。深呼吸几次告诫自己要冷静的烛陌风怔怔地又多看了几眼柳许,顿然觉得这个人内心其实也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冷冰冰的,而且——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
烛陌风苦笑两声,认栽地抬手抹了一把脸,轻声道:“柳公子,妾身是哪点招您了?”
柳许未答,翠色的瞳眸中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颜色,他仰头望了望口中稀稀落落倾泻而下的阳光,动了动嘴唇,低语道:“你可能都不记得了……毕竟我是看了好久你的背影才终于认出你来的。”
白发少年双眼皮一耷,说:“你别告诉我又是那种小时候被欺负然后我当英雄救了你这个大美人的故事——咱们这种老掉牙的故事你就别编了,喜欢就直说。我又不是接受不了。”
就是接受的时间可能需要一些而已。
柳许缓缓偏过头凝望着他,若不是烛陌风使劲地端详才从目光里提炼出几分深情款款的意味,恐怕以为这人又要审问他一番。前者隐隐约约在冰冷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低声道:“这个英雄还分给我自己吃剩的半个馒头来着——想起来了么?”
烛陌风霍然如同着了个霹雳般一下子坐直了,要不是自己的手还在他的魔爪中,恐怕自己早就又蹦到树冠上面遮羞了。
当时自己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还属于在孤儿院中没体会到生活的黑暗的初生牛犊,认为世界上就是正义永恒,那时候日思夜想地奇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当英雄。也算是上天赏脸,兴许他这颗幼小内心的虔诚祈祷感动了老天爷,居然很快就让自己当了英雄。
虽然说“英雄”最后被别人打了个满脸挂彩,“美人”倒是显得极其从容。
似乎那个时候也懂得什么是脸面,即使是打不过人家但气势不能掉,为了完成自己内心圆满的英雄梦,白白挨了一顿打的烛陌风还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安抚那位少公子,顺带着把自己视若珍宝的“每顿只有一个馒头”的剩下一半给了他。
现在突然回想起来,顿时有些觉得跟黑历史没什么区别。若是想不起来就此当没发生过还好,可偏偏那个时候的少公子竟然就是眼前的柳许,恐怕这件事在他的眼里剩下的大半辈子靠这个天大的笑话就能活着了。
烛陌风脸色极差地抹了一把脸,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被柳公子盯上了。他在脸上堆出了一个极为僵硬的强颜欢笑,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伙子,感情这件事情要慢慢来……”
柳许:“我喜欢你。”
烛陌风:“……”
妈的,我刚刚那前半句话能撤回吗?
仿佛感情一瞬间在烛陌风的眼前成了脱缰的野马,自己死命用理智拽回来都会立刻被这只发了疯的畜生一脚踹开,撒欢似的朝完全没有规划的路线飞奔而去。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三魂六魄眼看着又有要冲破肉体封印的趋势,烛陌风望了望那双渴望回答的双眸,终于是再也翻不起一丝波涛,认命似的凄惨地回答:“好。”
他也非常清楚自己还想找个漂亮媳妇从这一刻彻底由梦想成为幻想了。
午后的阳光总是令人惬意的很,再加上冬困,实在是非常适合找个舒服的地方小睡一会儿。然而为了赶路,几个人内心只能是叫苦不迭地默默踏上了坎坷路途。一路上柳许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扫着烛陌风的掌心,忽地开口道:“你最近进步很快。”
烛陌风怔了一下,对上柳许的目光。柳许见他没什么表示,于是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淡然地说:“化形期九阶,马上到十阶了?”
突然被揭了底的烛陌风脚下踉跄一步,对于他能判断出自己修为这件事情有些错愕。他尴尬的笑了笑,似乎预感到柳许接下来想问的事情,连忙辩解:“没吃刺激性的药。”
“没吃刺激性的药?”他转过头一字不差地将那句话又抛了回去,“那就是暗地有高手指导?”
烛陌风噎了一下:“也……也没有。”
烛娘存在的事情必须要先瞒着他,毕竟这个世界还到不了四处都是鬼魂,人们见怪不怪的地步。但是柳许的眼睛中实在是锋芒毕露,好似锥子般深深地刺入他的双瞳。烛陌风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企图竭力掩盖自己刚刚的谎言。
然而烛陌风的演技似乎真的不怎么样,柳许略略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一言不发地将头转过去。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少年猛地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耳畔顿时飘入沉沉的话语:“那你解释一下,你一整天都在跟手中的石头较劲,是什么意思?”
“啊……没有,没有的事。”烛陌风汗如雨下,瞬间将手背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