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汉都,延绵千里。远看那皇城红砖青瓦间错,宫殿楼宇高低起伏,宫城深深,无人知其内里。再近看那繁华闹市,熙攘人群。叫卖声此起彼伏,酒家、茶肆沿街而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或是买卖交易,或是驻街笑谈,又或是吃上一碗街边小摊热乎乎的煮面,买上一根晶莹爽口的糖葫芦。
每个人在这座城里,总归有自己的事要办。
“这样看,长安还真是大啊。”坐在马车里的林慧收回了头,轻轻放下了布帘。她连连感叹长安的恢弘壮丽,这是她即使从文人名家的著述中读上千百遍也难以描绘的长安盛景啊。
就算是只在这里做个纺纱卖布的小女子也应当生活的不错吧。
“公主可别瞧着新鲜,往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玩的事呢?”阿果笑着插诨打科。
林慧也笑自己没出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刚刚出四方馆时还暗自告诫自己要稳重自持,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发现她这西域公主的身份不符,可这才没走多远就露了馅。
果然,任重而道远啊。
突然,轿子猛地一个颠簸。林慧没来得及应话,却是被吓了一激灵。她死死抓住窗柩,第一反应竟然是:不会又碰见了那个刺客吧?毕竟那人口口声声说要回来找她的。
“公主勿怕,方才只是过了宣平门的偏角门,门槛有些高,加之前些日子刚下了一场春雨,路面湿滑,轿夫脚有些不稳,才颠簸了一下。”约莫过了一会儿,帘外传来了声音。说话的是宫里派来接人的太监,不知道名讳,只听他的小跟班叫他“曹公公”,看阵仗还颇有些地位。
阿果也是被吓住了。听了一番解释又拍了拍林慧放在腿上的手。
“你听懂了吗?”林慧忽然表情严肃,“曹公公刚说的话。”
“啊?”阿果一头雾水,警惕地看着林慧,“不是只告知轿子颠簸的缘故吗?公主可是听出了什么?”
林慧紧紧皱着眉,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他刚才说‘偏角门’和‘门槛有些高’的话的时候,似乎有意加重了语气,颇含警告的意味。”
“不会吧——”阿果也有些惊讶。
“那可真不好说。你难道没看见他刚才在馆前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吗?明面上是奴才,却操着一股子主子的腔调。”林慧闷闷道。
“这样说来——”阿果顿悟,忽地又紧皱眉头,“可曹公公是圣上亲派的人啊。月氏与汉此次和亲乃两国大事,没理由……”
“万一这理由就是大汉皇帝给的呢。”
一语惊起千石浪。
阿果也有些慌了,她不安地绞着帕子,话都说得结结巴巴:“那,那公主,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林慧还是锁眉,摇了摇头。
“先噤声,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我的直觉没错,这次进宫不会只是见个面那么简单。”
阿果点了点头,安分地坐在位子上,竖耳仔细听着轿外的动静。
林慧闭眼安神,心情有些烦闷。其实这情况林慧已经见怪不怪了。事实上,两个月前前往月氏迎亲的不是皇亲贵胄豪门世家之子,而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将军;在林慧昨日刚到大汉城门时,就已经被守城门的将军干晾在一旁足足半个时辰之久;后来入住了四方馆,下人奴使也是各种的挤眉弄眼看不惯;现在又是闹曹公公这一出……
呵!大汉做事还真是“光明正大”。求亲的是大汉,各种拿不出的下作手段也是大汉。连林慧都在怀疑大汉这求亲该不会只是一场挂着名号的阴谋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一路摇摇晃晃,总算停稳。过了好一会儿,帘子被掀起。是一位看似有些年纪的老嬷嬷,长得倒还慈眉善目。林慧一脚踏出,环顾四周,曹公公和轿夫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周遭清一色的古色古香的砖红殿宇,隐隐透露出一丝庄严的意味。不时有穿着宫装的太监丫鬟匆匆低头走过。
这应该就是内廷了,林慧心里想着。
“公主,老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女使。公主可以唤老奴李嬷嬷。”老奴先是做做样子虚行了一礼,林慧连扶一把手的缝隙都插不上。
“皇上、皇后和诸皇子们已经在殿上候着了。”李嬷嬷不怀好意地笑着,接着又是一句,“还请公主随老奴进殿。”
林慧尽量温和,语气诚恳,“那就劳烦嬷嬷带路。”
说罢,她朝阿果使了一个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地点头,一齐迈步跟了上去。
要说这皇城可真是大啊,林慧忍不住感叹:不过也是,长安几百年的帝都,多少帝王在此处积淀金银财宝,建宫殿立楼宇,历经几世,其繁华程度也可想而知。
“只是,李嬷嬷你嫌弃的眼神能不能收敛一点,你的白眼都快要翻到天边去了。”林慧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腹诽:没想到这个李嬷嬷和刚才的曹公公竟是一路货色,都是见风使舵的家伙。
“到了。”李嬷嬷声音冰凉,毫无温度。
挡在林慧眼前的是一扇巨大的门。她看着眼前这扇红木镂雕的大门,心里没来由的紧张。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殿内一大群凶狠恶毒的刽子手正等着她入逃将她乱刀砍死。
“谢谢嬷嬷了。”林慧适宜地1笑着,也不冷不热,“阿果,给李嬷嬷点赏路钱。”
“是。”阿果从袖子里摸出一吊银钱,不多不少,不媚奴也不是体面,正好。
李嬷嬷立马谄媚起来,打着哈哈眉笑眼开地接过银钱,一溜烟走远了。
还是得自己来面对这一切,林慧深吸一口气,把双手按在了门框上。
“吱——”大门沉重,林慧推开的时候很吃力。
望殿内一瞧——好家伙!一屋子的人,个个都是华衣加身,在自己的位子上正襟危坐。林慧离得远虽看不太清,但也能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似乎并不那么明朗,反倒有丝压抑。
“呼——该来的总会来。”林慧暗自打气,抬脚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林慧一进殿,就忍不住打量起来。殿上高高坐着的中年男子,一身金黄飞龙刺绣衣裳,外加一顶金灿灿的龙纹冠,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到是汉国的皇帝。那他身边坐着的那位仪态大方的妇人应该就是皇后了吧。再往席下两侧坐着的俊秀少年望,个个都是一本正经地坐着,不苟言笑。
这个感觉太寡淡——林慧瞟过了太子;
这个感觉凶神恶煞——林慧瞟过了二皇子;
这个感觉有些纤弱——林慧瞟过了三皇子;
这个感觉……
“这,这,这不是……”林慧眼神瞟到左边末席的那个男子,眼睛惊愕地瞪到最大,慌不择言。
那坐在殿上的少年郎分明就是昨晚偷袭她房间的刺客!
那人也似乎认出她来了。眼里只闪过一丝慌乱,更多的竟是惊喜之色。他连忙起身作揖,开心地笑道:“公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大汉五皇子李琨,在此见过。”
“去你的,明明昨晚就见过了。”林慧恶狠狠地嘀咕,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又泄起气来:没想到那刺客竟是一国皇子,那她可真的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怎么这皇子也好偷鸡摸狗的行当?
林慧的眼神复杂多变。
“小姐,小姐”身后的阿果轻轻扯着林慧的衣裳,林慧出神,有些懵。
“额,嗯,嗯?”
“回礼啊,公主。”阿果有些着急地催促。
“啊!哦哦。”她这才发现刘琨竟然还保持着刚才作揖礼的姿势,弯着腰一动不动。看似不苟言笑彬彬有礼,可林慧分明从他侧着的脸上看见了勾起的弧度。
这人怕不是在心里嘲弄自己拿他没办法呢!
可形式总要走的。林慧闷闷地欠身行礼,满脸的不乐意,“月氏公主塔吉尔氏小月儿,幸会。”
“这名字不好。”
突然,大殿上一身大红霓裳华衣的女人说话了,她的声音透着老练,浸出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慧愣在原地缓了几秒,才听出意思。她懵了:上来就说和亲公主的名字不好是个什么意思?感情这爹妈起的名字还有好与不好一说?林慧愤然:怎么这汉国的一大家子都是些怪人物呢?一个个闷声不吭,一吭声准是大事。
正当林慧还在斟酌该不该行礼拒绝时,殿堂上又传来了一声厚重的声音。
“这名字确实不好,改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