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大家都起得很早。子阑、子晋二人已着手准备今日行程的安排。其余师兄弟们也在准备陪嫁的嫁妆。这是暮雪门百年以来最大的喜事。大家都在忙里忙外,生怕有什么不妥之处,一是怕坏了暮雪门的名声,二是怕小师妹心有不满。说起这个小师妹,诸位师兄弟们可谓是操碎了心。无论是陪嫁的嫁妆,还是小师妹的一身婚服,都是他们按照小师妹的要求,精心挑选,绝无一点瑕疵。
大家都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而小师妹则是优哉游哉地梳妆打扮。与往常不同的是,本该是子涵为小师妹梳妆打扮,今日反倒成了江芷兰。不过大伙也都理解,女儿都快要嫁人了,身为母亲的,怎能不在这最后一刻送送女儿?
江夫人仔仔细细地为她梳理发丝。木梳在她的秀发间划过,宛如船桨在水中划过,没有一丝阻力。很明显,这一点她遗传了江夫人。母女二人,秀发宛如悬泉瀑布,笔直而下,又如晚夜星空,乌黑亮丽。不得不说,这真的让人羡慕。寻常女子要是有这二人一半的气质,不知要招多少男子追求。只可惜的是,就连这样如此动人的女子,如今也要嫁人了。说出去,恐怕多少英俊才郎要借酒消愁,愁更愁了。
“娘亲,您怎么闷闷不乐的?”雨昔通过身前的镜子,看到了身后的江芷兰。明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日子,可江芷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一个珍藏多年的宝贝一般。
“娘亲没事。娘亲只是在想,怎么才几年的时光,我家雨昔都长这么大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纪。我这个母亲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她,她就要远嫁平宣。娘亲这心里啊,实在舍不得。”
十六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一切都仿佛昨日一般。只可惜,再怎么觉得,它也如白驹过隙般地流逝。时光之所以宝贵,就在于它的匆匆流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我们在感叹韶华易逝的同时,万物也仍在物转星移。
“娘亲不必担忧,雨昔又不是一去不返。若是娘亲想雨昔了,就修书一封。无论险阻,雨昔定会赶回。”雨昔的话让江芷兰的心里稍稍的有一丝安慰。
“你呀!嫁了人,就该安分守己。婆家人都还没同意,你就要独自回来,说出去也不怕丢了脸。再说,平宣与齐桓不过一山之隔,娘亲要是想你了,不会来看一看你?还得要你不顾礼仪地跑回来?”江夫人调侃道。
“娘亲!”雨昔拉着江夫人的衣袂,扭扭捏捏,显得委屈。
“娘亲明白,雨昔这么做都是太过思念娘亲。不过嫁了人,我们就应该恪守妇道,不可让人说三道四,更不可败坏名声。雨昔,你要记住,在婆家就要尽到媳妇的职责,千万不可像现在这般任性。你要记住,你嫁出去,就不仅仅是我洛氏之人。”江夫人语重心长。
“娘亲,您当初嫁给爹爹的时候,有过后悔吗?”
“怎么会问这些?”面对雨昔的问题,江夫人有些措手不及。
“雨昔就是想知道,娘亲当初为何会嫁给爹爹?雨昔听说娘亲以前在渝州可是出了名的美人,任何见了娘亲容貌的男子都会傻傻盯着,迈不开腿。”雨昔一脸天真地看着江夫人。
“娘亲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江夫人听了有些害羞,怪不好意思的。
“在雨昔眼中,娘亲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任何女子在您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羞愧不如。”雨昔继续夸耀。
“就你嘴贫,不过这话娘亲爱听。在娘亲眼中,我家雨昔也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大美女,惹多少男子为之动容,甚至不惜代价,也要一睹芳容。”母女二人互相夸耀。不过在外人眼中,这母女二人的容貌着实让人为之动容。
“娘亲说的是绝世佳人南宫馨吧!传闻她的容貌可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下多少英俊才郎,为了看上一眼,都不惜丢了性命,也要一睹芳容。由此可见,南宫馨的容貌可谓是天下之绝,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天下间无一人可是其敌手。只可惜的是,南宫馨刚接手南宫世家没多久,南宫世家就发生了内乱,这楚楚动人的绝世佳人,也在这场内乱中不知所踪。真是可惜啊!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没有善终。”雨昔惋叹道。
“谁说不是呢?梨花虽美,却也只是一时之景。纵使天生一副好皮囊,生不逢时,也只是一段传闻,终不能成就佳话。”江夫人也是一顿叹息。
“娘亲,您就别不高兴了,今天可是雨昔出嫁的日子,我们娘俩还是不聊这些不开心的话题了,不如聊聊别的?”看到江芷兰惋惜叹气,雨昔知道她一定又是陷入愁苦之中。雨昔本想借着南宫馨的故事,岔开之前出嫁的话题。没想到的是,话题虽然绕开了,但还是让人感到不悦。
“好好好!今天都听我家雨昔的。”江夫人努力调整情绪,挤出一抹微笑。
“娘亲,您觉得雨昔的选择是对的吗?”雨昔开始有些动摇。
“难道你后悔了?”
“不是。”雨昔摇摇头:“雨昔只是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太快了一些,及笄才一年,就要远嫁异地,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陪陪您和爹爹。我这个做女儿的,是不是太自私了些?”雨昔低着头,自责道。
“你要是觉得过早了些,那当初为何要答应?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该在这关键时刻有所动摇。还记得,你当初答应林氏的时候,可是不由分说,一心决意,何时想过我和你爹?现在都要嫁人了,才想起我和你爹来,是不是太晚了些?”江夫人有些埋怨。
“娘亲。”雨昔又拉着江夫人的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都是雨昔的错,娘亲心里要是不舒服,就打雨昔吧!”
江夫人看到雨昔这个样子,哪里下得去手。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日里都是打不得骂不得的,现在又怎会动手呢?即便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在雨昔的面前,她的那些不悦犹如一阵烟雾,风吹即散。
“你呀!除了装可怜,还会些什么?”江夫人伸出手指在雨昔的眉心戳了一下。
雨昔抱住江夫人的手臂:“雨昔还会撒娇。”
“得了吧!你要撒娇就给你未来的夫婿撒娇吧!可别在我们面前丢人现眼。”江夫人将手臂从雨昔的怀中收了回来。
“哼!娘亲不疼雨昔了。”雨昔哼了一声,立马变成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呀!还是收敛一些为好。到了婆家,可别像现在这般,一副大小姐的脾气。要知道,这平宣林氏可不比齐桓洛氏,可不是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的地方。你嫁到林氏去,就该好好地守妇道,尽妇职,正所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江夫人并未像往常一样,哄哄雨昔,反倒语重心长地劝说她。
“娘亲,您说女子就不该拥有自由吗?为什么女子要被这么多的规矩束缚,而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同男子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待遇会有如此大的差距?”三纲五常,三从四德,这哪一样不是束缚女子的规矩?即便大多数的女子心有埋怨,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认命。然而雨昔可不是轻易认命的主,只要是她觉得不对的,她都会毫无畏惧地提出,纵使无可挽回,亦当离殇一般。
“想法虽好,可世道如此,你又有什么办法?虽说巾帼不让须眉,可又何曾见到巾帼凌驾于须眉之上?你呀!是想到你的那位小师妹了吧?人家可是云天的君主,堂堂一代君王,自然也不可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相比。”江夫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文竹。她虽然没有参加此次围猎,但当雨昔等人回到暮雪门,她也从诸弟子的口中得知,白若辰收了一个徒弟,而且还是云天的君主。
“娘亲是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猜吗?除了你这位小师妹,还有哪位女子能有如此雄风?说来也怪,你说堂堂一代君主,为何非得拜你哥为师?这天下多少文人武士,胜过你哥的人又不是没有,为何她偏偏看上了你哥?”这个问题一直困在江芷兰的心里,让她一直困不能解。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哥哥厉害了!在百家之中,年轻一辈中就属哥哥的实力最强。无论是比文还是比武,哥哥都不在话下。”雨昔不假思索地说。在她眼中,白若辰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能人。
“这么会说你哥的好话,怎么没听过你夸过我和你爹?”江夫人心里有些不悦。明明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不跟自己亲,反倒跟哥哥亲?
“娘亲与爹爹都是长辈,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小辈比呢?”
“就你会说话。”江夫人白了她一眼。
雨昔笑而不语。
“好了,废话少说。赶紧把妆打扮好,我们还得赶在隅中之前出发。”江夫人加快手里的活儿,争取早一些时候完成。
山前,子阑、子晋二人已差不多完成了陪嫁物品的置备。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打理车上的陪嫁物品,深怕出什么差错。这本该由大弟子亲自监督的任务,现在却落到了他俩的手中。
“清查得怎样了?”
“数目没错,可以随时出发。”
二人相继舒了一口气。
“你说也真是的,为何大师兄不来揽这个苦活,反倒要交给我们?这明明是她妹妹要结婚,可他作为哥哥的,却什么也没做,而且还消失不见了。真的是累死我了!”子阑抱怨道。
“你呀!还是少说点大师兄的坏话。免得被他听见,否则可有你好果子吃的。”子晋奉劝道。
“怕什么!大师兄又不在这里。难不成他还有千里眼顺风耳?”子阑毫无畏惧道。
而然二人并不知道,他俩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白若辰的监视中。只是白若辰不想搭理二人,就由他们说去罢。
“你说,大师兄为何会消失不见?这可是小师妹出阁的日子,他身为长兄,应该操持好这一切,可为何会撒手不管,反倒玩起失踪来?”子晋从一大早起来,就没见到白若辰的身影,只看到自己的书桌上留有一封信。信里叫自己与子阑安排好一些杂务。虽然信上没有留下名字,但子晋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白若辰的字迹。他问遍所有弟子,都说没见过白若辰。这可就怪了,明明这么重要的日子,白若辰不亲自主持,而且还玩起了失踪。这可让子晋奇了怪了。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想偷懒罢。反正他只要随着车队出行即可,其余的事他要不要参与都随意。”
“不!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子晋很笃定白若辰的为人。
二人在这里说了半天,山上望台处,也有一人在这里借酒消愁。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进亦愁,退亦愁,然则何时乐无忧?”白若辰脖子一仰,端起一杯酒,就往嘴里倒。
“既然心中有苦,为何不当面说?”白若辰的对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说也罢,不说也罢,又有什么区别?难不成还能回心转意?与其面对不可能的事,倒不如借酒消愁。”白若辰满上一杯,又往嘴里倒。他多想把自己灌醉,可惜千杯已下,自己仍没有一丝醉意。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你说借酒消愁,请问你真的消愁了吗?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与其欺骗自己,倒不如勇敢面对。”
“面对?我也想面对,可我应如何面对?难不成要强迫她改变自己的意志?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那你逃避也不是个办法!”熙悦拍案而起。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谁说我逃避了?”
“那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借酒消愁算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等时机啊!”
“等什么时机?”
“目送的时机呗!”
“什么意思?”熙悦还是没弄懂白若辰所谓的时机。
“差不多快要到隅中了,他们也该要出发了。”
山门前,大伙都准备好了,就差白若辰就可以出发了。
“都快到时间了,怎么大师兄还不出现。”众人在山门前等了许久,可迟迟没看到白若辰的身影。
“白逸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到正事的时候,就不见他的人影。”洛尘心里的怒火早已压制不住了。
“洛郎莫慌,若辰兴许是有急事耽搁,所以才迟迟没有出现。”江夫人安慰道。
“但愿如此!”洛尘没好气地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但白若辰还是没有出现。
雨昔攒紧了拳头,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罢了!不等他了!他如果想来,早就来了!浪费我等时间。子阑启程!”洛尘实在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一听到洛尘喊启程,雨昔不顾阻拦,冲下了马车。
“萱儿,你要去哪?”洛尘拉住雨昔的胳膊。
“我去找哥哥。”
“不许去!”洛尘一把将雨昔拉了回来。
“爹爹。”
“你不必为他求情。浪费了我们这么久的时间。他没有资格与我们一同前去。”洛尘还在气头上,根本就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如果哥哥不去,那雨昔也不嫁了。”雨昔的话震惊了所有人。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洛尘的语气极为沉重。
“洛郎,勿怒!我可是你的女儿啊!”江夫人将雨昔抱在怀里。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可她居然为了白逸,竟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说说要我怎么办?”
“宗主!”远处突然跑来一名弟子。
“什么事?”洛尘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
“启禀宗主,大师兄叫我带来一句话和一封信。”
“什么话?”
“他说诸位离去,暮雪门便陷入空虚之态,他要留下镇守暮雪门,以防贼人偷袭。叫诸位不必等他。”
“那他现在身在何处?”
“大师兄就在那里。”这名弟子指着山上的望台。
众人抬头一望,只见白若辰站在望台上,双手作揖,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似乎是在为自己的举动向众人道歉。
看到白若辰的道歉之举,洛尘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那信呢?”
“在这里。”这名弟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
雨昔急忙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写有一首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花。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看完这诗,雨昔忽然眼睛一酸,竟有几滴泪珠流了出来,落在书纸之上。
“这就是你送给她的祝福?”熙悦问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白若辰又是脖子一仰,一杯清酒入愁肠。
白若辰背过身去:“他们走了吗?”
“走了,真的走了。”熙悦不知为何一顿叹息。
晓来误入桃源洞。恰见佳人春睡重。玉腕枕香腮。荷花藕上开。
一扇俄惊起。敛黛凝秋水。笑倩整金衣。问郎来几时。
“愁也罢,悲也罢,愿我千思念,化作一朝花。”白若辰放下酒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