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转星移,光阴如梭,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三年里,白若辰再也没有踏出暮雪门半步,也不知山下的风景如何。他整日在醉花阴里思过,无论酷暑严寒,都有他的身影。他的师弟们于心不忍,便想找洛尘求情。但这次洛尘是真的很生气,以前白若辰修习魔道他都觉得不算什么,可这一次他居然带着雨昔逃婚,这不仅丢了他的脸,也让偌大的洛氏替他蒙羞。身为一宗之主,于情于理他都必须惩罚白若辰。起初,他本想将白若辰逐出洛氏,可他的弟子们一个二个都在替白若辰求情,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此等惩罚过重了些。他是一宗之主,也是白若辰的师父,说到底他心里也过不去。但他必须给林氏一个交代,便以笞魂之刑再加上终身禁足,罚白若辰整日于醉花阴思过,未经允许不得离开醉花阴半步,将白若辰永远地留在了暮雪门。
笞魂之刑,是仙门百家中最恶毒的一种刑罚。犯大过者,受此极刑,鲜有人活。这种刑罚,以断念之鞭,鞭笞受刑者。它不会在受刑者的皮肉上留下伤痕,而是鞭笞受刑者的灵魂。每一鞭都抽在灵魂之上,此痛苦非亲身体验而不可知。受此极刑之人,不出三鞭便死在刑台之上,即便有人活了下来,不出一年,也会因魂魄虚弱,最终魂飞魄散而亡,永世不可超生。即便白若辰有剑契,一旦魂飞魄散,就连熙悦也拿他没办法。这一次白若辰算是走到了尽头。
白若辰没了灵力,根本不可能接下十鞭的笞魂之刑,况且执刑之人还是林轩。林轩的为人,大伙心里都清楚。他那么怨恨白若辰,断然不会轻易放过白若辰。林轩期望白若辰最好就死在刑台之上,免得一见到他就怒火攻心。
雨昔听说了这件事,立刻跑到洛尘的面前,为白若辰求情。可话已说出去再加上白若辰所犯之罪,天理难容,洛尘也没有办法。一切的希望只能靠白若辰能否挺过去。
行刑之日,白若辰被押上了刑台。他面无表情,神色黯然。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
林轩拿着断念鞭,走到白若辰的面前,得意地笑着。这一次白若辰落到了自己的手中,以前自己所受那些屈辱,今日也终于可以了结。
无论林轩笑的有多么得意,白若辰依旧面无表情。林轩心想,白若辰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一想到他痛苦不堪的表情,林轩就异常兴奋。林轩举起断念鞭在白若辰的身上狠狠地抽下。白若辰嘴角颤抖,竟也没喊出声。看到这一幕,林轩忍不住了,他又举起断念鞭在白若辰的身上连抽了数下,终于在第七下之时,白若辰叫出了声。那声音包含了痛苦、愤怒和无助。
白若辰越是喊得大声,林轩就越是兴奋。他又恶狠狠地抽了三鞭,终于在最后一鞭抽完,白若辰也不再呐喊。他变得安静,很安静。在场之人的心悬了起来。雨昔不顾阻拦,冲上刑台,抱住白若辰痛哭。
此刻,林轩的心里那叫一个爽。解决了白若辰,就再也没有人敢与自己作对。可身后传来的咳嗽声,让林轩的美好瞬间破灭。白若辰还有一口气,他的嘴边不断有鲜血流出,可他还是强忍着痛苦,说出了一句林轩终生铭记的话:“林宗主,让你失望了。”说完,白若辰又昏了过去。洛氏弟子冲上刑台,救下白若辰,将他送回医治。洛尘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笑容。只有林轩一个人,面无表情,神情黯然,如同白若辰刚进入刑场时的样子。
其实,无论是林轩还是洛尘都不明白,白若辰为何能承下十鞭的笞魂之刑。只有白若辰和熙悦清楚,不是他抗下了十鞭,而是那件东西替他抗下了十鞭。这个秘密白若辰一直保守,即便是雨昔,白若辰也没有提及。他知道,知道这件东西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就会引火上身。为了自己,更为了雨昔,白若辰不能说。
休养了一个月,白若辰便开始了他的禁足之日。从百花齐放,到夏蝉空吟,再到秋风落叶,
又至落雪纷飞,白若辰一直待在醉花阴中,就连山前的若雨湖如今是什么样子,他也全然不知。
他可以辟谷三年,不吃不喝,不问不顾,但他的心里一直牵挂着一个人——雨昔。毋庸置疑,白若辰这一次又替她抗下了所有罪过。她只是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就恢复了自由身。她想要见白若辰,可洛尘不许。她就只能站在望台,远远地望着他。
一切就这样过去,直到三年后的今夜,改变了白若辰的一生,也让他背负起一生无法推卸的责任。
皓月当空,清光万里。云雾氤氲,暮雪门被笼罩在薄薄白雾之中,远远望去,暮雪门在白纱之下若隐若现,仿若仙境一般。
山前的若雨湖没有了白日里的欢快,点点渔火星光,在黑暗之中带来几缕光明。后山的玉雨花在清风的吹拂下,徐徐绽放,清淡的幽香沁入心扉,让人不自觉沉迷于其中。白若辰跪坐在一棵梨树下,一动不动,感受清风带来的凉爽,也品味玉雨花的淡淡幽香。全然不知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后院起火,火光四射。洛子晋立刻跑了出去,一边大喊:“快来人啊!着火了!”,一边忽然注意到一道黑影从他的身边一闪而过。他感到不对劲,拔出腰间的佩剑,转身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错了?”洛子晋有些困惑。
火势越来越大,已不容得他有半分遐想。正当他转身,想要出去喊人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前正站着一个人。吓得他惊慌失措,下意识地用剑刺去。
剑锋未至,火光突出。眼前之人的容貌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中。顿时,他便意识到了不对,急忙将施展在剑上的法力尽数收回。只见剑锋停留在眼前之人不足一尺的地方,他松了一口气,旋即将剑收回。
“弟子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宗主见谅。”此刻,洛子晋的心里只有敬畏。方才如果他真的贸然伤了洛尘,估计这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面对子晋的道歉,眼前的洛尘无动于衷,什么也没说。子晋有些疑惑,按理说,洛尘应该说自己两句。可眼前的洛尘如同哑巴一般,面色僵硬,表情漠然。
正当洛子晋疑惑之时,突然一道黑气向他袭来。他立刻作出反应,用手臂阻挡黑气,但为时已晚。黑气已透过他颈部的经脉,传遍全身。侵入的黑气,不断蚕食他的法力,他运功抵抗,反倒帮了倒忙,黑气侵蚀的速度加快,不到一息,他便感觉双腿无力,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洛尘为何要偷袭自己,置自己于死地。而且洛氏施展的法术,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洛子晋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倒地不起,耗尽了他的最后生命。
洛尘见子晋倒地不起,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最后一句话。
浮云蔽月,清光暗淡。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洛子晋突然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他的动作异于常人,双目泛白,不见黑瞳,周围还有黑气缭绕。看上去,就像尸变一样。
这股黑气极具传染力,凡是碰到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洛尘穿梭在暮雪门内,凡是他经过的地方,不是房屋起火,便是又有人变为行尸。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青灰色的地砖。行尸的数量越来越多,洛子阑的法力也渐渐消耗殆尽。这些行尸不像生人,没有痛楚,不知疲倦,他们如同饿狼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洛子阑。
洛子阑渐渐握不住剑,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即便他有力气,也下不去手。
“洛承、洛远!”洛子阑不断呼喊他们的名字,可他们早已没了人性,自然也不会回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洛子阑不敢相信,昔日与自己要好的两名小师弟,如今成了这幅鬼样子。他手里的剑不断颤抖,想要举起,却又放下。他实在无法对同门下手。可洛承、洛远等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不断靠近洛子阑,将他逼到死角,无路可退。
“啊!”洛子阑仰天长啸。他终是没有下得去手,举起剑,朝自己的腹部刺去。双膝跪地,鲜血不断涌出,他淡淡一笑,最后看了一眼洛远等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虽然洛子阑死了,但他的遗体在这群饥不择食的弟子眼中,却是一顿大餐。他们还是继续向洛子阑靠近。突然,一阵笛声响起,他们停下了脚步。
房屋之上,一个人手拿竹笛,吹奏曲目。他玄衣黑带,眼覆白绫,眉间点血,手执竹笛,赫然便是洛氏大弟子——白若辰。他的手指在气孔上不断按动,所吹奏出的曲目也变化万千。那群行尸在听到白若辰的笛声后,停止了对洛子阑的合围,转向四周。
白若辰放下断魂笛,从屋顶飞下,走到洛子阑的身旁。他蹲下来,看着死不瞑目的子阑,心里不禁生出伤痛之感。他含着眼泪,伸出手,将子阑的眼皮盖上。洛子阑在暮雪门的时间甚至比白若辰还长,只因白若辰修为突出,被奉为大弟子。起初他的心里也有些不服气,但那都只是说说,也没多在意。他与白若辰的关系也还好,就是为人有些过于自负。如今他却遭此劫难,白若辰却无能为力,甚至是报仇,也没有办法。
“子阑,一路走好。”白若辰起身,为子阑深深地鞠了一躬。
白若辰抑制住情绪,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雨昔。他有浮尘剑傍身,那些行尸根本就不敢靠近他。他赶忙向后院走去,刚到门口,就看到了江夫人正死死护住雨昔,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正站在二人的面前。
“爹爹!”雨昔拼命地喊,想要唤醒洛尘的神志,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洛尘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拿着星纪剑,一步一步地朝母女二人走去。
“洛郎,是我啊!”江夫人也想唤醒洛尘的神志,可惜一样没用。她方才拼命从洛尘的剑下救下雨昔,而自己却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小腹流血不止。她捂住小腹,忍住疼痛,将雨昔维护在自己的身后。她不知道洛尘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杀气浓重,周围还有黑气围绕。
洛尘举起星纪剑,正准备向二人刺去。就在这时,一阵笛声响起,打断了他的举动。
“哥哥(若辰)!”江夫人与雨昔一同看向一旁,只见白若辰手拿断魂笛,靠近嘴唇吹奏。
洛尘受不了白若辰的笛声,手里的星纪剑握不稳,掉了下来。他捂住双耳,想要隔断笛声,可这笛声如蛆附骨,怎么也甩不掉。
“啊!”他仰天长啸一声,恢复了神志:“兰儿,萱儿。”
白若辰见状,停止了吹奏。
雨昔上前想要抱住洛尘,却被洛尘挥手拒绝。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支撑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内有一股邪气,想要挣脱自己的控制跑出来,若不是白若辰的笛声暂时压制住邪气,他也醒不过来。
“若辰,带她们走!”这是洛尘目前最理性的一句话。
“不,雨昔要带着爹爹一块走。”雨昔哭诉着。
“萱儿乖,爹爹这次是走不了了。我害死了这么多弟子,即便爹爹活下去,也问心有愧。若我离开,我体内的那股邪气,便会祸患世间……”洛尘正说着话,突然有一群行尸向这边走来。
“我去解决!”白若辰召出浮尘剑,与那群行尸抗衡。这群行尸是由他的师弟所化,白若辰下不去手,只得将他们击退,为洛尘等人争取一些时间。
“萱儿,你过来。”洛尘说话的声音很虚弱。
雨昔走了过去。
洛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块玉玦碎片。
“萱儿,带着这块碎片,离开暮雪门,去哪里都好,不必为我等报仇。你要记住,不能让他人知道这块碎片在你的手中,否则就会大祸临头。或者你可以找个地方把它毁了。无论如何,它绝不能落到他人的手中。”洛尘将玉玦碎片递到雨昔的手中。
“爹爹,这究竟是什么?”看着手中的玉玦碎片,雨昔有些不明其意。不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碎片吗,为何要拼命护住它?
“这是我洛氏几百年来的秘密,只有每任家主知道。我洛氏退出五大世家,也是因为这块玉玦碎片。它的里面涵盖了南宫世家的家族秘辛,也包含了鬼道之术。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它便是《洛书》。当年,我洛氏先祖得到此玉玦,便选择退出五大世家之列,好好隐藏这个秘密。只可惜这个秘密,今日到我这儿就不得不交给你了。萱儿,你要记住这块玉玦不仅关系到个人安危,更关系到世间安危,断然不可让外人得到。”洛尘反复强调,可想而知这块玉玦碎片的重要性。
“嗯,萱儿记住了。”雨昔流着泪点头。
“我的好萱儿,爹爹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祠堂有一条密道,直通山下,你与你娘亲一起逃出暮雪门,不要想着回来。快去!”
雨昔还是恋恋不舍,但看到洛尘坚定的眼神,雨昔还是鼓起勇气。
“若辰,不必纠缠,快带着萱儿和夫人下山。”洛尘喊道。
白若辰横扫一剑,将这群行尸尽数击退,连忙抽身逃走。
“师父!”在危难关头,白若辰还是有礼貌地向洛尘行了个礼。
“若辰,保护好萱儿,否则为师就算是死,也会缠着你不放。”洛尘紧紧拉住白若辰的衣袖,双目透露出尖锐的目光。
“弟子谨遵师命!”白若辰握紧拳头,向洛尘行了最后一个礼。
“不要忘记你的诺言。”洛尘放开白若辰的衣袖,挥挥手,示意若辰等人离去。
时不待人,白若辰急忙带着江夫人和雨昔逃到祠堂。江夫人按下机关,祠堂的背后出现了一条密道。江夫人招呼若辰二人进入密道,自己则留在了外面。
“江夫人,您这是干嘛?”白若辰注意到了不对劲。
“若辰,这条密道通往山下。离开暮雪门后,带着雨昔逃离齐桓,不要回来,去哪儿都行,千万不要回来。”
“江夫人,您不与我们一起?”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他生我生,他死我亡。若辰,我想你能理解我。记住!好好照顾你妹妹。”说完,江夫人按下了机关,一块巨石放下,封死了入口。
“江夫人!”白若辰敲打巨石,可外面无人回应。
“娘亲!”雨昔蜷缩在地上,抱头痛哭。
一夜之间,娘亲父亲皆离她而去,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江夫人回到洛尘的身边,洛尘也未感到意外,似乎他早就知道江芷兰会回来。
“兰儿,对不起。”洛尘说了声抱歉。
“洛郎,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江夫人欣然一笑,完全没把生死当回事。
洛尘牵住江芷兰的手,微笑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一场大火带走了暮雪门,带走了欢快,带走了回忆,只留下一片焦土和几座破败的楼房。
这是故事的结局,亦是故事的开始。前方究竟有什么,尚未可知。
雨迹云踪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