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我听到有人在敲我家的门,从入定中醒来,大声询问。
“谁啊?”
好听的声音从门外传开。
“李……李缺鱼的同学。”
是个女娃。
我心道混小子还在懒床,不妨让这孩子进家来,羞一羞他,便打开房门。
一个十六七岁穿着国子监附中校服的干净女孩儿,红着俏脸,站直了身子,脑后的单马尾一摇一摆,抱着一本《大岳辞注》站在我家门前对我打量,似乎有些吃惊。
“您……您就是李缺鱼的爷爷?”
我挠了挠没几根毛的头顶,心想大热天的,我一个外表七十多岁的老头子,穿个白色背心,挺着大肚腩,黑色短裤,给一个小姑娘开门应该没问题吧,说道:“怎么,我和他长得不像吗?”
说着,我学着招财猫的动作,前后摆手。
女孩儿以为我误会什么,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李爷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眨了眨眼睛,坏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女孩儿低着头红着脸,支支吾吾。
“我……我想问一下,李缺鱼……他在不在家。”说着,她还不禁往房间里偷窥一眼,只是刚一抬头就立刻忍住,很有礼貌。
我会心一笑,知道女孩儿家脸皮薄,柔声道:“你等着啊。”
清了清嗓子,喊道:“混小子,有漂亮女孩儿陪你去上学,还不赶快起床刷牙洗脸,换好衣服,陪人家出门,做个什么春秋大梦呢!”
吼声之中,我暗藏了觉山狮子吼神通,旁人听不出什么,混小子却是听这吼声长大的,只对他有效。
只听混小子房间里,咔嚓一声,床板裂开,显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心道,这神通已被我收束成线,只对他一人,不会形成扩散的音波攻击,乱他内息应该不至于此。
心道,莫不是混小子修为又有精进,内息外泄,便可伤人?
心思流转之时,混小子摔门而出。
“臭老头,叫人起床,犯不着用茶尘老师教你的狮子吼吧。”
一个宛若豹子般,有着流线型肌肉的碎短发少年,冲我脸颊使出一招双龙戏珠,被我单手一招伽叶礼尊挡下。
我笑嘻嘻道:“混小子你睡得那么死,我不这么叫你,指不定你又得搁课,请家长,要知道老头子我可是被请了两回了。”
碎短发少年冷哼一声,随即变招,他身子本就比我矮上一头,二龙戏珠往下一滑,聚指为拳,撞我中路,膝盖脚踝,撞我下路,阴损至极。
我脚下双腿一沉,二字钳羊马尽防下盘攻势,右手手肘一移,挡住中路拳劲,顺势一记手刀攻向他脖子,却被他双手锁住关节,想来是他蓄谋已久的陷阱。
他停住,体内肌肉绷紧,微微出汗,显然是动用了内劲,抬起头来,露出额头的十字伤痕,以及脸上充满野性的帅气笑容,得意道:“你被我拿住只手,服是不服?”
我心中称赞,脸上却带微笑,胳膊往前一顶,滑如泥鳅,快如闪电,点向他胸口,未曾用力,只是迫他松手后退。
他以为我虚张声势,不曾松手,被我点在胸口,四肢一麻,自然松手,后退数步,立在屋中,没有动手,只是眨眼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我说道:“点穴。”
他听到名字,这才点头,想来对这门功夫有所了解,却又狠狠瞪了我一眼,说道:“你既然会这门功夫,以前怎么不曾教我?”
我说道:“以前你本事未到,教你也未必学得会,现在你本事到了,我慢慢教你。”
一旁的漂亮女孩儿见我和混小子拳掌纷飞,又见到混小子那具微微发汗、前后起伏的完美肉体,一时惊得说不出话,站在一旁捂着嘴巴。
混小子嗅觉灵敏,闻到气味,一见我领着女孩儿进了家里,马上认出是同班同学,惊得说道:“周……周煮雪?”
他正想说话,忽然想起自己只穿了一条蓝色的四角内裤,脸皮通红,就像是没见过人的黄花闺女似的,赶忙关上房门,翻箱倒柜,嘴巴里极为礼貌。
“不好意思,请……请等我一下。”
我心道,也确实不能叫人家女孩儿家家一直站在这里,说道:“刚好有茶尘老哥托人给我带来西土风岭的上好红茶,小家伙也来尝尝吧。”
周煮雪支支吾吾道:“我……我就站这儿等一会儿,不劳您费心。”
我本想迁就,可听着屋里的混小子大气不敢喘,知道混小子紧张,觉得好笑,只得在周煮雪丫头的耳朵旁悄悄说道:“混小子在外不怕生,在家怕生,别吓着他了。”
女孩儿刚想要拒绝,可是又听到房间里哗哗啦啦的声音,这才信了我的话,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哪怕隔着一道门,也肯定给缺鱼不小压力,只得跟我一同来到客厅。
客厅里,女孩儿捧着茶尘老哥送我的白净的骨瓷茶杯,呡了一小口红茶,讶异地看了一眼洁净的茶水,问我。
“老爷爷是修行者吗?”
我故作惊讶,说道:“老朽听茶尘老哥说,这是凡间茶水,所以没有拒绝,怎么你喝出灵气味儿?”
女孩儿连忙摆手,说道:“没……没有,我……我听您说认识云川禅院的茶尘长老,那是云都修行界的前辈高人,所以我……我……”
我笑道:“你猜得还蛮有道理,不过老朽只是一介武夫,还没有修行的福缘,和茶尘老哥交往,也只是清水之交,你莫要错意。”
女孩儿见我有意隐瞒,也不再追问,反倒自报家门。
“我叫周煮雪,在周国公府修行,和李缺鱼是同班的……同学。”
我大眼一瞅,便知道这丫头玄览已开,神念已凝,虽不能用什么高强神通,却也是能够控物的凝意境修士,修为虽不高,但那帮她隐藏修为之人却颇为了得,是个半步长生,距离证道也只差一层窗户纸,不由地猜测她的身份。
于是,我故作正经道:“既然姑娘是周国公家的修行者,应是有长生资质的家人,想来也知道凡修殊途的道理。”
周煮雪双眼一黯,说话也流利了不少。
“是,我知道的,父亲叫我少沾尘缘,说百年之后,世事沧桑,徒留遗憾,不若不触,所以,我只把他当做我的同学。”
我饮了口茶,摇头说道:“姑娘莫要会错我的意思,我并不是阻止你和凡人交往,只是想告诉你,修者万年,凡人百年,要珍惜光阴,莫留遗憾。”
听到我这番话,周煮雪双眼一亮,想继续说下去。
此时。
穿好衣服的缺鱼从走廊里出来,见我和周煮雪聊得投机,低沉说道:“臭老头,你没胡说什么吧?”
周煮雪看看我俩,识趣地一言不发,似乎有些好奇我和混小子的家庭关系。
我嘿嘿一笑,道:“我一个武夫,能说点儿什么啊?也就教教小姑娘练马甲线的健身方法,马上就打铃了,你们快点儿去学校,别被记迟到了。”
混小子听我这么一说,忽然来劲,领着周煮雪出了门去,临走前,一脸戒备道:“我教就行了,没你什么事儿。”
我看着混小子一副公狮子抢老婆的模样,苦笑道:“我一把年纪,还能做出什么荒唐事儿,你自己加油吧!”
说着,我摆了摆手,回卧室里去。
混小子前脚刚走,我便失去了淡定和笑容,分出一道神念分身,化作一只黑色老猫,满心忐忑地跟在他身后,暗暗念起十六年来不曾停息的咒语。
——不能让晴物的悲剧,在缺鱼身上发生。
回到卧室,我站在一众画像前,追忆十多年来,我和缺鱼的点点回忆。
这里有他一岁化形逗鱼时的模样,有他两岁站在茶尘老哥棋盘的模样,还有他三岁时随我去黑龙湖祭拜的模样,还有他四岁时第一次听我给他念武侠小说的模样……直到三个月前,他十六岁生日的画像都在这里。
我还记得,三个月前,他亲手击败了国子监附中一名专注炼体的修士,成为具有保送国子监资格的搏击特长生。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他蒙上了脸,偷偷背着我,成了一名锄强扶弱的民间侠客,而我也不得不花费大力气,凝聚一尊神念分身跟在他身边。
乌鸦化成鸟形,站在窗前,傲然道:“他不是晴物,不是您的亲骨肉,您何苦把他当做晴物的替代品,难为他,也难为您自己?您以为您这么做就能得到原谅?”
我摇头道:“他是他,晴物是晴物,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既然当年我在小镇将它捡到,为它起名,那它也是我的孩子,我就要为它负责。”
乌鸦笑道:“无妨,您乐意就好,但您记住,暑假就要来了,闷热的暑假,一身精力无处释放的小猫可最容易出问题了,莫要让天理一脉和律山的斩妖堂再抓住把柄,即便尊贵如无忧也不能越过律山的法条,时刻保全您。”
我知道乌鸦的意思。
我更不愿再欠那个少年任何恩情。
因而,三个月前,我自斩半身,化成一只老黑猫,赌上一切去保护那只被我收养的小黑猫。
可就在我打算对乌鸦放出狠话的时候。
一道黑影已经蹿入到国子监中。
我嗅到了妖以及魔的味道。
遗憾的是,国子监掌院的陆师弟对此全无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