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一)
在刘彻的这段放纵生涯里,比较值得一提的收获是结识了三个人,三个不仅有意思而且有能力的人。
他们特点鲜明、各擅胜场。根据各自的特长并结合后来的发展方向,可分类为文人、艺人和武人。
先讲讲文人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是蜀郡成都人,原名司马长卿。家庭出身中产阶级,从小就爱好读书、学剑,可称文武兼修。司马相如的老爹是个比较迷信的人,他本着“名贱命硬”的取名思路,给司马相如取了个“犬子”的小名。
据俺查证,司马相如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老爹唤作“犬子”的名人。
稍后,“犬子”演化成中国人在场面上对自己儿子的一种谦称,当然,也有骂别人儿子是“犬子”的,这是对对方的极大污辱和蔑视,例如《三国演义》中的关二哥,他拒绝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吴王孙权的儿子,拿出的理由就是“虎女不嫁犬子”。结果,“犬子”的老爹孙权翻脸,最终要了虎父关羽的老命。
扯远了!
年纪渐长,司马长卿同学自己更名为司马相如,因为他是战国时著名政治家、外交家蔺相如的超级粉丝。由此来看,司马相如的政治抱负不小。
政治抱负还要靠做官去实现,之后,家里出钱给他买了个郎官的职务,大概钱花得很到位,司马相如做了皇帝刘启的近身侍卫,这是个容易进入领导视野的岗位,被领导赏识提拔的机遇很多。
但司马相如没抓住机遇。一是他自己工作态度不端正。自认为是耍笔杆子的大材现在却要跟一班耍枪杆子的粗人为伍,所以一直不安心工作;二是刘启自打处死了晁错,就对那些锋芒毕露、喜欢卖弄文采、夸夸其谈的人很不感冒——他喜欢的是卫绾那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嘴葫芦,认为厚道人用起来才安心,司马相如的性格、特长很不对最高领导的胃口。
司马相如不是一个肯认命的人,这时,正赶上刘启的弟弟梁王刘武到长安朝觐,司马相如认为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来了。
梁王刘武的故事我曾经讲过。
刘武是个不安分的人,他一心想接哥哥的班,过当皇帝的瘾。
他手下养了一班不安分的家伙,最受他重用的就是前文曾叙述的,主持暗杀袁盎等朝廷大臣的蠢才羊胜和公孙诡。
在羊胜、公孙诡鼓动下,同样不安分的司马相如毅然辞职,投靠梁王刘武。
最终,刘武谋杀政府高级官员案发,狗头军师羊胜和公孙诡成了替罪羊,被逼自杀,刘武不久也抑郁而死。
现在,老大死了,站错了队、跳错了槽的司马相如悔恨无及,吃回头草、再回中央任职已无可能,失业的他一文不名,流落江湖。
在江湖中,司马相如即将写下哥的传说。
司马相如(二)
接下来的,将是一个充满喜剧色彩的故事。
故事中有处心积虑的设局,有堪称完美的诈骗,有最具艺术性的勾引,有富甲一方的大款以及故事的女主角——大款漂亮多情的寡妇女儿,当然,最重要的是,故事还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鼓掌吧!这是一个具备商业大片一切热卖元素的传奇故事。
时间:我推算在公元前149年左右,应该是在春天。这是个万物生发、草长莺飞的季节,这是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季节,沉睡了一个漫长冬季的欲望被弥漫着青草和鲜花芳香的春风悄悄唤醒。
地点:蜀郡临邛县(四川邛崃市临邛镇),卓王孙家。
今天,临邛县首富卓王孙显得格外容光焕发,在他那套有八百多名家僮、奴隶服务的豪宅里,四处张灯结彩——卓老财要在家里大摆宴席。
这将是一场盛大的宴会、欢乐的Party!
为了办好这场宴会,卓王孙煞费苦心,在将要开场的宴会上,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会尽数到场,这其中的代表人物是本县另一位大财阀、号称有家奴数百人的程郑,还有本县的最高行政长官,县令王吉。
然而,他们都将是配角、是陪衬,今天宴会的主宾将是一位身份高贵的神秘人物。
今天宴会的主宾是谁?他到底有多高贵、多神秘?
卓王孙面对自己女儿卓文君的提问,也答不上来。
卓文君是卓王孙的掌上明珠。她生在豪门,从小锦衣玉食、接受良好的教育;她天生聪慧、晓畅音律、精通琴棋、文采不凡;更要命的是,卓文君还有过人的美貌,据有幸看过她容貌的热心观众形容,卓妹妹眉如远山、面若芙蓉、皮肤有如绸缎油脂般细腻柔滑(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
这实在令人心理很不平衡,她卓文君凭啥得到上天这么多的眷顾?
好在上天也认识到了这点,他老人家动了手脚,给这个可爱女人的生命中增添了不幸。
卓文君还没出嫁,她儿时订下婚约的倒霉老公就挂了。
所以,卓文君还没出阁就变成了寡妇,这一年她十七岁。
这段时日,十七岁的美丽寡妇卓文君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里自悼身世,黯然神伤。但今天,阖家上下喜气洋洋的氛围、天空中小鸟清脆的啼叫、空气中散发的慵懒的花香也让她感到心情愉快——甚至,她心中有个奇怪的预感,今天将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卓王孙面对自己这个难得展颜开心的女儿,看看时间还早,索性摆起“龙门阵”:若说这主宾是谁,老爸我确是说不上来,但本县王县令对这位贵宾可是相当地尊重。贵宾初到我县,王县令就天天登门拜访,早请示晚汇报,那贵宾起初还赏脸一见,几天过后,就自称生病、拒绝接见,最令人称奇的是,吃了闭门羹的王县令竟然毫不介怀、依旧每天恭恭敬敬地上门求见——你说这人的谱有多大,来头有多大?
对这位神秘的贵宾身份的猜测,现在已成了临邛县街头巷尾谈论的重点。
卓王孙费尽心机、劳心劳力地要请这个客,自有他的如意算盘:一是能请到这个身份高贵的人,将使自己在临邛地方的公信力大幅提升;二是借此机会,也能增加和县令王大人的友谊。
卓王孙此举,显示出他商人特有的狡黠,但不久之后他将会后悔得拿头去撞墙: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司马相如(三)
请客的过程并不顺利。
稍后,接受邀请的本地台面人物已经尽数到场。宾客人数甚至达到了数百,佳宾云集,高朋满座。那还等什么?开席吧!
令卓王孙无比郁闷纠结的是,他要请的主宾,那位神秘的贵客却迟迟没有出现。
眼看太阳已升至正午方位,春日的气候尽管宜人,卓王孙的额头却冒出汗珠。
急也没用,卓王孙马上派出家人前往敦请。不久,家人带来回话:这位先生原本是应邀了的,但今天说是身体不适,来不了了!
被请的主宾不到,好比法式大餐里缺少煎鹅肝,春晚没了赵本山的小品,中秋赏月时却是阴天。
看着被请的宾客们相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卓王孙觉得自己这个丑出得大了。
这时,他无意中看到了客厅里神情从容的县令王吉,眼前一亮,他确定这是一根救命稻草:请王县令亲自出面上门做做工作,无论如何得请贵宾勉强出席!
王吉看来很为难,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时间不久,王吉返回,面露喜色地告诉卓王孙:贵宾今日身体确实不适,不过感于你卓翁的殷勤盛意,已决定前来赴宴,随后就到。
满天乌云风吹散,喜上眉梢的卓王孙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各位来宾,大家一拥而出,跟着卓王孙出门相迎。
大家都急于看看这位被县令极力尊崇、卓老财全心奉承的贵宾到底是何方神圣。
稍后,马车驾到,车帘打开,一位仪态雍容、神情闲适的中年文士出现在大家面前。
这人自然要由县令王吉来介绍:这位先生乃是大才,与我亦师亦友,司马相如先生是也!
在大家的前呼后拥下,司马相如进入宴会厅,他向主人卓王孙以及各位宾客寒喧致意,话极简洁却很得体,声音不大却十分动听,仪容淡雅却难掩从骨子里透出的华贵。一时,全部到场的宾客都为司马相如的风采所倾倒(一座皆倾)。
这话其实不太准确,除了到场的全部宾客之外,还有一个人被司马相如展示的优雅气质所深深打动,她就是躲藏在宴会厅门后偷偷观看的漂亮寡妇卓文君。
其实,这种应酬功夫,于司马相如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他卓王孙摆出的场面再大,难道能和当年景帝刘启、梁王刘武的排场相比吗?
酒过三巡,场面极其和谐,大家极其兴奋,认为今天有幸看到了“大人物”,实在没有白来。作为主人的卓王孙堆满了笑容的脸上泛着红光,他也觉得自己倍儿有面子。
县令王吉的一个提议把宴会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王吉让童子拿来一把古琴,亲手奉到了司马相如面前:知道先生您雅善音律,今天这个场合,想聆听您演奏一曲,以助欢乐!
司马相如推脱了一阵,但架不住宾客们喧哗起哄,于是横琴于前,开始弹唱。
司马相如在这场宴会里到底弹的是啥曲、唱的是啥词,在《史记》和《汉书》中均未见详细记载。
偏偏在六百多年后,有个叫徐陵的南朝文人编了一本名叫《玉台新咏》的诗歌集,里面明确注明,司马相如在这场宴会上弹奏的是古曲《凤求凰》,唱的是他自己根据音律填的新词。
其歌词如下: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歌词大意是:
我如同一只凤鸟回到故乡,在外飘流的时日一直在寻找我的新娘。
找也找不到啊让我彷徨,现在才知道,她就和我共处一堂。
美好的人儿啊你在闺房,房子相邻却触摸不到你啊,怎么不让我萦损肝肠。
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在水中交颈相嬉的鸳鸯,为什么我们不能在蓝天中一同翱翔。
凰鸟啊凰鸟!跟我走吧,永世不分,让我们一起在幸福的爱河里游荡。
让我们双双起舞,从此远走高飞,让我的心中从此不再有感伤!
(累死我也!以上翻译纯属意译,谁要觉得不行谁自己译!)
这乐曲是如此浪漫迤逦,这歌词是如此华美热烈,可惜的是,宴会厅中除王吉之外的所有的宾客都不解其意,无非是听个热闹。
对此,司马相如毫不在意,因为这词曲本就不是为他们而发。
宴会厅外的卓文君在心中玩赏着音律,细品着词意,偷看着厅内风神如玉的帅哥司马相如,不由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