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的斜阳百姓突然惊醒,能站起来的纷纷走出屋子、草棚,不能站立的也睁开眼睛看着门外,失神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莫邪带人来到城楼底下,想看是谁在大言不惭。
对上华烟的视线时,饶是见惯生死的他也被华烟眼里的杀意惊住了。
华烟握紧手中的铁牌,强忍住杀掉莫邪的念头,高举铁牌,在斜阳百姓面前朗声道:
“我叫华荣,齐家军新兵营百夫长,闻斜阳瘟疫,特赶来相救。此乃齐家军军令铁牌,斜阳守城军何在?!”
“在!”
屈服于莫邪暴行的仅存的将士终于站了出来,眼神灼热地看着城墙上的少年。
“涪陵军三日后到,会带来大夫和粮食。斜阳百姓们,你们想活下去吗?!”
涪陵守将杨喻忠收到齐骁的飞鸽传书,派人半路告知华烟:“涪陵军三日赶到斜阳。”
涪陵守军离斜阳最近,行军赶路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到达斜阳城。
“想!!”斜阳百姓声音嘶哑,眼角含泪地大声应道。
“好!我华荣会在这三日陪着你们度过难关。”
华烟从城楼上跳下去,安稳落地。
“守城将何在?”
“在!”陈虎上前一步。
“传我令,士兵将未得病的人聚集到城西,得病的人安置在城东,以主街为界,城西城东的人限制往来。让城西自愿照顾病者的人到城东照顾病者,每次进出都要清洁双手换衣……”
“主人,不拦吗?”看着被众将士围住的华烟,莫邪身边的手下问道。
“……郡主离开几日了?”莫邪不答反问,声音低沉,说道。
“已经十日了。”
“……”莫邪带着手下人打开城门走了出去。
斜阳百姓一愣。
门开了,只要出了城门他们就不会被感染瘟疫死掉,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们脚下猛地冲向城门外。
“站住!”
华烟体内内力所剩不多,一声大喝叫住了众人,她自己却一口老血闷在胸口。
“你们出城是想死更多人吗?斜阳瘟疫如果蔓延出去,只会被天下人怒骂,不会有人可怜你们,明白你们的无助!”
一双双可怜的眼睛看向华烟。
“相信我好吗?”
华烟声音放柔,嘴角带了一点儿笑,斜阳百姓发现这个少年百夫长有副好相貌。
有人点头,有几个人点头,有一群人点头,陆陆续续地,大家的心都朝向了华烟。
华烟认真朝大家行了礼,抬眼吩咐关城门,然后继续吩咐诸多事宜。
河边的尸体烧了一夜,第二日白天人们还能看见那里冒着黑烟。
没人再去河边取水,而城里的井水撒了华烟从009那儿赊来的药粉,消除了里面的病毒,这才使斜阳百姓喝上干净的井水。
蒙面奔波在城东各个病房里,华烟除了用灵力救下站在鬼门关的病者,还让009监督着进出的人是否杀菌消毒。
经此一难,斜阳百姓更加齐心。
在城东照顾病者的基本都是城西身体强壮健康的人,他们蒙面往来于病房和药房喂病者服药。
有的加入守城兵中出城采摘华烟要求的草药,有的负责焚烧掩埋尸体。
华烟聚集了城内仅剩的三名大夫,拿出009给的药方。
可药材紧缺,不能配置完整的解药,因此华烟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缓解病情恶化的药方交给他们。
三名大夫按照药方救治病者有效后,立刻在城东发放药汤。
死的人在减少,众人都看见了希望。
第六天,华烟倒下去了。
一名大夫从病房急忙赶来,换了干净衣服进屋为她把脉。
见她只是操劳过度加上内力用尽枯竭,晕过去而已,心里的大石头放下,让人好好看顾华烟后又赶去了病房。
华烟能够倒下,他作为大夫却是坚决不能倒下的。
思及此处,这名大夫又给自己扎了一针提神,其他两名大夫见到了什么也没说,都给自己多扎了一针。
华烟只躺了两个时辰就醒了,009告诉她:涪陵军到了。
杨喻忠带着将士入城后清理斜阳的惨象,惊叹华烟对疫情的控制,带来的大夫和路上遇到的魏呈章及弟子被华烟安排与那三名大夫接洽。
得知华烟有医治瘟疫的药方,魏呈章急忙从那三名大夫那儿得来,看完后激动地老泪纵横。
凭借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绝对能够医治瘟疫,挽救斜阳,甚至救下万千百姓!
涪陵军赶到后华烟就请辞了。
“华将军,这斜阳城不能没有你啊!”陈虎叫道,他所属的守城兵也附和着:
“是啊,将军,你别走!”
“我在齐骁面前许诺十日回营,不能违约。”
华烟什么也没带,本来想着乘夜色悄悄离开,想到郭雁秋的不告而别伤了斜阳百姓的心,自己不能再这样做,便再次站到了城楼上。
底下,斜阳百姓举着火把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底下一张张火光照亮的脸,华烟开口说道:
“我与少将军有十日之约,三日返程,今日便与各位辞行。如今城外送进来不少药材,还有名医相助,我想斜阳城已经不需要我了。”
“各位抬爱,让我一个小小百夫长凭借齐家铁牌狐假虎威,此间事了,后会有期!”
“华将军!不要走!”
“华将军!”
在老百姓眼中,救他们于水火的就应该是将军这类的英雄人物,所以根本没管华烟百夫长的军职,嘴里喊着念着的都是“将军”。
齐骁收到飞鸽传信得知华烟返程,常年严肃的脸笑了。
“走,接华荣去。”齐骁将齐辉从床上拎起来。
齐辉一身单衣,被齐骁拎着飞檐走壁落到城外时,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头上还顶着一头乱发,看着好不狼狈。
马蹄声近,齐骁看见马上的人明显消瘦的小脸,皱了皱眉头。
“参见将军。”华烟下马行礼,双手奉上铁牌。
“起来。”齐骁扶起她,“你此行有功。”
华烟起身,瞥见齐骁身后衣衫不整的齐辉,挑眉道:
“副将衣衫不整就急着见我,荣真是受宠若惊。”
“嘿嘿,你是功臣嘛,啊切!”齐辉捂住鼻子,不行,好痒,“啊切!”
“回营。”齐骁说道,心底嘀咕。
怎么不见他与我多说几句?
华烟紧随其后,齐辉捂着鼻子跟上。
京都。
“找到郡主了吗?”大余王脸色阴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还、还没。”手下紧张地结巴了。
“废物!现在除了斜阳,其相邻的城镇都有人感染上瘟疫,她不管不顾地逃了,难道朕还不能治她了?找,给本王继续找!”
“王上,有新报。”
大太监捧着一盒子进殿,大余王打开盒子取出纸条,上下扫了一眼,赞道:“这个华荣不错,他学过医?”
“她家无人行医。”
“哦?”
多疑的大余王一下就阴谋论了。
他说不定是敌国的奸细,但齐骁如此信任他,甚至将齐家军令铁牌交给他使用……
“西境怎么样了?”
“齐帅带兵击退了敌军,敌军休整三日后又卷土重来。”
“粮草供给如何?”
“额,只够三日。”
“三日,又是三日?!小小的百夫长能够在三日内救下斜阳城,他堂堂齐帅难道还不能救大余?!”
大余王又怒了,大太监帮他抚了抚胸口平息怒气。
“齐帅毕竟不是全盛时期的齐帅了。”
大太监是大余王身边的老人了,见识过齐帅当初全盛时期的英姿勃发。
“……传令,任命齐骁为副帅,华荣为主将,支援西境。”
“得旨。”
郭雁秋等人出斜阳城后一路向西,路经人烟稀少之地,从江湖人口中打听神医的踪迹,却没有收获。
直到一日,他们在茶摊听人闲谈,说斜阳城封城后涪陵军前去救援,一名百夫长救了城里的百姓。
路人甲道:“那郡主初到斜阳城时,大家都奉她为救百姓于水火的仙子,没想到这才多久,她就弃城逃了!”
“如果不是那个百夫长意识到不对,日夜奔劳赶去斜阳,这一城百姓的命就这样白白去了!”
路人乙道:“还叫百夫长?大家都叫他华将军,如今西境敌国入侵,王上亲赐,让他随齐少将军前去支援。”
“可是郡主治好了水患,也是大功一件啊。”
“话说的不错,可天灾难测,这人祸令人心冷呐。”
“唉,受苦的都是江阴的百姓啊。也不知疫情控制得怎样了,我们这里不会波及吧?”
“咱们离那儿远,不会波及的。”
“幸好。”
冯随看着低落的郭雁秋,开口安慰道:“秋儿,这也不是你的错,谁能料到会发生瘟疫呢?”
“是我,是我忽略了。”郭雁秋自责道,抬头期待地看向冯随。
“你说,我们能找到神医吗?”
“当然能,莫邪还在城里等你回去呢。”
“对,莫邪还在等我呢,我不能放弃,加油!”
作为将来的女王,郭雁秋看得开,她可是积极乐观的女主呢,这种难关挡不住她。
“加、油。”冯随附和道,虽然他并不明白“加油”是什么意思。
柳长眉坐在一旁低头喝茶,沉默不语,见这两人没注意到他,悄悄将药粉抖入郭雁秋的茶水里。
“店家,来杯茶。”
一位白发老者走进茶摊坐下,有人认出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纷纷上前打招呼,打好关系。
毕竟江湖人谁都有一些小痛大病,能与神医结交再好不过。
郭雁秋与冯随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请求神医解救斜阳百姓。
神医听说斜阳城的疫情得到控制,本意也是前去查探是何种药物能够救治瘟疫,欣然答应与他们同去。
神医到达了斜阳,但是郭雁秋等人却被大余王派人抓起来送往京都。
京都。
“郭雁秋,你可知罪?”大余王指着跪在地上的郭雁秋,满眼怒火。
“臣解决了水患,何罪之有?”
身为女主就是要硬气,哪怕她面前的人是大余的王,主宰她生死的人。
“斜阳瘟疫你隐而不报,甚至封城,不给百姓治疗,丧命千人,你说你无罪?可笑。”
“臣出城寻找神医解救斜阳百姓,并非有意隐而不报,王上不信可向神医证实。”
“那在斜阳城发号施令的是谁?他不仅封城,还杀我大余守城兵,不管百姓死活。”
“臣,不知。”郭雁秋舍不得将莫邪供出来。
“哼,不知?堂堂郡主居然与魔教教主勾结,意图谋害大余,罪无可恕,着,夺去郡主封号,贬为庶人,赶出京都。”
“!!”郭雁秋震惊脸。
怎么会这样?
不是,不应该这样!大余王不应该是被她说服,然后啪啪打脸吗?
郭雁秋瘫软在地,被侍卫拖出去。
大余王没有杀她,的确因为她疏通洪水有功,如今功过相抵,他需要贬黜郭雁秋堵住悠悠众口,平息民怨。
斜阳城外的官道上,幸存的斜阳百姓身穿麻衣,抱着牌位,抬着家人的尸首,一步步朝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
冥钱燃烧,哭泣声久久地回荡,待众人离去,原地只剩黑灰和被风吹走的白纸。
长悲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