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八月的天气明明正是夏天快要结束,正处于最后的爆发期,但此时季黎走在街上,却隐约看见天空中飘起了朵朵雪花。
阳光像往常一样刺眼,街道上的白杨树被风吹得摇晃着,树叶沙沙作响。忽然雪花落在一片树叶上,闪烁着比阳光更冷冽的光芒。
季黎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大学教学楼的外面,雪花从树顶飘落下来,最后停留在肩上。
“阿黎,下雪了呢!”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继而一只纤细而洁白的手轻轻将季黎肩上的雪花拂开。
季黎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视线里浮现出一张狭长精致的脸庞,这脸庞曾让季黎在无数个日子里朝思暮想。而拥有这张脸庞的,正是眼前这个披着一头长发,身披酒红色风衣,戴着一条白色粉边的针织围巾的姑娘了。
“姑娘,你是谁家的仙女啊!?”不知为何,季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眼前的良人拢了拢耳尖的碎发,笑着问道。
“呵呵……”伴随着这欣喜的笑意,四周场景忽然开始变幻,下一秒,整个天地已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依然是在教学楼外面的草丛上,雪花早已堆积了不止凡几,一脚下去,便能听见一声声雪花被鞋底挤压的“吱吱”声。而外面一排排的高大苍劲的松树上面,也披了厚厚一层白色的外衣,从远处看,就像是无数把白色的巨伞立在两旁。
“喂,想什么呢?”忽然一个冰凉且松软的雪球落在额头,因撞击力而四散开来的雪沫落进颈间,季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便看见一抹酒红色的身影在眼前浮现,可能是因为刚刚被雪球砸到的原因,视线有些迷糊,看不真切。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季黎忽然问了一句。
“呵呵,是哦,我们见过呢……”那一抹身影似乎是特别欣喜这场大雪,此刻正兴高采烈地在雪地里欢呼着,跳跃着,时而捧起一撮白雪扬在空中,轻轻笑着,然后伸出双臂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着,睁开眼时,满眼温柔地望着季黎,仿佛想要将他刻在心里。
“你相信吗?”她忽然走过来,拉起季黎的手,季黎此时才感觉,她的手像这雪花一般寒冷。
她笑着,满头的雪花随风飘起,那根根头发也飘扬着,盛开得像是一朵黑色的莲花。
黑亮的眸子,晶长的睫毛,流线型的鼻尖两道蒸腾的白气,薄如柳叶一般的红唇……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
季黎好像都记得,但不知为何,他却无法回答。
忽然场景再次变换:此刻季黎已在一间宽阔的琴房里,睁开眼时,他的双手刚好按在钢琴黑白的琴键上。
“今天的历史课我走神了。”季黎抬起头,看见一袭白衣的那个女生,笑着说道。
“我知道,因为我也走神了。”女生身穿白色莲叶裙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肩上是她最爱的那把小提琴,听到季黎说话,她也噗呲一声笑了:“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啊公主!”
“瞎说,你明明在看唐教授门牙上的菜叶……”
“不是你在看吗!?”季黎无奈地说道。
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
“最后为我弹一曲吧!”公主突然站起来,这时夕阳的斜照正好透过窗边的绿萝,在她白色裙间留下斑斓的色彩,季黎抬头望去,看见她的轮廓涌现出一层朦胧的光圈……
“好,那你伴奏!”
一曲罢,又是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
“我喜欢这首曲子。”她望着季黎,脸上看不出表情:“梦中的婚礼!”
“是啊……”
季黎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道:“你相信吗?”
望着她那深邃得让人着迷的眼睛,季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因此此刻无法思考这句话语的玄机,更无法回答。
“忘了我吧!”突然耳边响起这一句话,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轻语一般,似近似远,反反复复……
然后他便看见眼前的场景轰然崩溃,四周视线模糊,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他心里立即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好像一件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感知中阵阵挖心的痛苦……
正当季黎有所动作,四周视线一清,他又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
“你可想好了,别又忘带什么东西,到时候,我可不给你寄啊!”老妈手里提着一个看上去很结实的塑料袋,放在季黎的行李箱旁边,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但季黎一看就知道很沉。
没有说话,季黎只是看着老妈忙碌的身影嘿嘿傻笑着,往旁边的桌子上望去,只见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沓纸币,下面则是一封录取通知书,季黎记得这是自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到了学校,生活用品什么的一定要买齐,要跟老师同学相处好,不用怕花钱,只要用得正当,该花就花,不够就打电话……”
“还有啊,你学习一向是好的,妈也从来没担心过,但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个人在外面,外面世界的种种精彩,适当见证、参与就好,但不要过度沉迷,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与先前的景象不同,此时亦是季黎上大学的时候,家里刻在记忆深处的气息唤醒了某种本能,心底莫名涌出一阵心酸。
“妈……”不知是此刻的季黎,还是几十年前的季黎,小小的身躯里,一种被亲情感动着的情愫,让他忍不住哽咽出声来。
“开学后过不了两个月,就开始冷了,北方不比南方,呐……这是我给你织的毛衣,两件,你到时候换着穿……”老妈仍然在忙碌着,从卧室一个衣柜里拿出两件毛衣,一件是深蓝色,一件是淡绿色,都是这半年抽空一针一线缝的。
“妈……”季黎仍然轻声唤着。
“鬼叫什么,去把我书桌上抽屉里面那本新的户口本拿上,你身份证刚办还没下来,带身上以防万一!”老妈红着眼睛,装作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嘴上却不忘叮嘱一件又一件事情。
……
场景再次变换,季黎已到了车站。刚上了车,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见母亲在窗户外面站着,阳光热烈不得不眯着眼睛,看着季黎坐下,似乎又想起什么,又开口喊了起来。
因为隔着一层玻璃,季黎听不见,于是便要打开窗户,刚打开窗户,不知怎么,季黎竟然飞了起来!
只见他轻轻地一跃,便飘出车窗,然后莫名其妙地往老妈的方向飞去,他回过头发现车子已经开走了,然后再转过头,看见母亲不再呼喊,只是静静站着,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眼里饱含晶莹的泪光……
季黎继续向前飞着,但母亲似乎看不见,只是静静站着。季黎只得用力飞,可明明感觉很近的距离,飞了很久却发现越飞越远,于是季黎一边哭一边飞,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如果能够飞到母亲跟前,他决定告诉母亲,他不想去上大学了,就在家里一直陪着她。死都不去!
于是飞着飞着,不知怎么的终于落地,眼前一黑,场景又一次变换。
……
“我走了,你回去吧,你下午不是有课吗?”老妈背着已经空了的大大的背包,走到一辆车跟前,转过头来对季黎说道。
母亲来时将家里的特产大包小包地带着,走时却只剩几只空壳。
“到家给我打电话,等放假我就回去!”季黎看着母亲较早些年已经有些发灰的头发,还有那不知不觉间有些佝偻下去的身形,不太放心,于是又嘱咐道:“学校那边,班主任要不就放手吧,简简单单做个任课老师,你也能轻松一些,还是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怎么比我还啰嗦!”母亲一边板着脸回道,一边转过头不知看哪里,再转回来双眼已有些通红,摆摆手便要上车。
可能是因为离别的思绪的缘故,母亲伸出手欲借门把手上车,不了却抓了个空,身子不由地稍微晃了晃,再次伸出手,这才抓住门把手,然后跨上了车。
季黎见母亲上车没抓稳,竟像要摔下来,本能想要跑几步接着母亲,但母亲重新伸手上了车,他也便松了口气。
其是他也知道,母亲上年纪了,身体大不如前,常年批改作业,视力也有所模糊。
他都知道。
车子启动了,慢慢地往前开。
季黎静静站着,看着车子越开越远,眼中饱含晶莹的泪光。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母亲也曾像自己一样静静站着,眼中同样地热泪盈眶。
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一场海啸,可他静静站着,没让任何人知道。
不知为何,他突然向前猛跑起来,朝着车子离开的方向,像是要追回什么远去的东西……
……
他又跑进了一扇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门里面,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知道,他回家了。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家里还是熟悉的样子,阳台上那颗仙人球,正开着紫红色的花朵。
推开窗,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吹过,一阵阵雨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继而渐渐停了,只有屋檐的流水落在窗边早已装满雨水的花盆里,发出清脆悠远的滴答声。
房间里的书桌上,收音机上,积满了厚厚一层灰尘,就连季黎那把吉他,弦也是松松垮垮,像是面条般搭着,一副经年未动过的样子。
掀开一块被灰尘积压得有些厚重的白布,一架木质钢琴展现在眼前。
“叮……”伸出一根手指,季黎轻轻按下一个键,一个清脆的音符响起来。
搬过一张凳子,坐下来,季黎双手搭在钢琴键上,尝试着弹奏一些曲子……
弹着弹着,落下泪来,滴落在按在琴键上的手背上,有些灼伤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弹累了,季黎双手枕着琴键,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宾馆的电视里闪过的画面……
“昨日知名艺人胡歌因车祸受伤,幸得人帮助,已送往医院救治,现已无碍,胡歌已于今日上午苏醒,请广大粉丝朋友放心!”
“三年一届的茅盾文学奖颁奖仪式已于日前筹备完毕,据悉今年是最后一届三年的评选,下一次评选,将是四年一次!因此,今年通过该机构评选的文学作品也是较往年有所增长,据本台记者报道,本届茅盾文学奖颁奖仪式将于13号正式开始,届时,会有国内外当代知名作家以及各文学学者参与活动……”
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报道,季黎喃喃道:“这便是刚才的梦境么?”
“相信吗?我应该是相信的吧!”深深叹了口气,季黎知晓自己应该怎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