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停，兵部右给事中吴适独自站在宗伯府外，静候礼部尚书钱谦益的会见。
此时南京城内大小官员都知道事已不可为，但仍有一小部分低级官员希望那些曾经在朝堂上侃侃而谈的上品大员们能够再想出什么能令大明朝起死回生的法子。
毕竟要是大明朝还活着，那自己就大小还是个官，而等大清朝来了，新朝定鼎，在有没有自己的事那可就不好说了。
吴适在钱府门口站了许久之后，从府中来一仆人举着伞一路小跑到吴适跟前，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开门见山道：“我家老爷身体不适，逢今日大雨，不宜出面，还望吴大人他日再来。”
吴适微微皱眉，拳头微攥，自己昨日已经从少司马梁云构那里得了消息，朝廷文武俱修降表与满清，清军入城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在等几日，等清兵入城么？
那到时候钱老大人的礼部尚书自己的兵部给事中都成了白菜官身，还有什么用！
吴适沉声道：“还请禀报钱尚书，如今事态紧急，当从速为之。”
作为一个兵部给事中，吴适的话语和动作已经给够了面前的家奴。
那仆人却是连忙摆手，连道大莫如此，那仆人停下动作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壮起胆子凑到吴适跟前神神秘秘道：“我家大人说了，大人“宜速往浙中择主拥戴，以图复兴。”
“这...”仆人的话让吴适轻愣了下，他随即笑了开来，拱手言谢。
速往浙江，则杭州，南宋后路，大明朝能重蹈覆辙么？
吴适终归是兵部给事中，见识要比寻常人多些，经历过弘光朝廷一年多来的混乱之治，此时的他已经不再幻想朝廷能够重新北伐，光复中原，但是，如果能重演旧宋之局，那也挺好啊！
可是...
吴适叹了口气，坐上轿子，伸手轻轻敲打了一下窗口，沉声道：“回府。”
“是！”
抬轿子的轿夫一起使力，将轿杠抗在穿这蓑衣的肩膀之上。
因为蓑衣的缘故，此时的轿夫并不觉得承受了一个人重量的杠杆像之前那样摩擦肩膀造成疼痛，就是大雨倾盆再加上天色阴沉，倒是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
轿起之后，吴适打开轿子内的窗帘，细看雨落。
夜深天黯时，雨打芭蕉声不歇，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世道，风雨飘摇。
秦淮河上，楼船灯红，满江酒绿。
作为江南千年风流地，兵临城下的恐慌感似乎并没有传播到这个文人士大夫聚集之地，有半个功名在身或则家底丰厚的江南公子哥们仍旧搂着花魁娘子寻欢作乐，略施粉黛的秀丽佳人倚栏弄姿，努力吸引着那些腰缠万贯的客人们。
并不算长的秦淮河畔，有着士大夫高声吟唱，有着女子颜面媚笑。
有文人执笔在墙上奋笔直书，被店小二一拳打倒在地，满嘴碎牙。
有富家公子喝了吐，吐了再喝，最后嚎啕大哭，让身边的娇媚女子不知所措。
有酒楼老板站在楼上将一坛坛的醇香佳酿扔坠下楼，扑通一声，四面八方酒香扑鼻。
有穿着文官衣服的老爷们一脚踹开身边哭诉的门生弟子，大袖一挥，今日只有美酒佳人，未有家国天下！
巡夜的兵丁醉躺在勾栏旁，笑眯着眼看着青楼里那些衣着光鲜身姿靓丽的相公佳人们。
转过头，脸色阴毒，等大清兵来，我等巡夜卒依旧是巡夜卒，看你们这些佳人公子们，到时候落得个如何畜生模样！
第二日，大雨未歇，南京城内已经乱成一团，官不是官，民亦非民。
烧杀抢掠于一夜之间达到了极致，所有人都知道，第二天，大清兵就要来了。
“轰隆隆....”
随着一阵木头的转动摩擦声，南京城高大的城门缓缓打开，身穿紫红袍服的大明官员们在大雨之下一个个走出城门，犹如落汤鸡，犹如丧家犬。
穿着大红官袍的魏国公徐久爵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到了多铎大军旗下，望着骑在马上的那个看起好似有着狐狸眼睛，而且脸型粗长的清军将领，心中大骇，不顾地上积水泥泞，连忙俯身跪地：“明，魏国公徐久爵！拜见大清兵！”
在他之后，一个个穿着红朱紫官服的文臣武将们接连跪下，纷纷自报家门，一连串在明代震天响的官名职位争相蹦出。
“明，护国公朱国弼！”
“明，忻城伯赵之龙！”
“明，隆平候张拱日！”
“明，大学士王铎！”
“明，大学士蔡亦琛！”
“明，礼部尚书钱谦益！”
“明，左都御史李沾！”
“恭迎大清兵！”
“恭迎大清兵！....”
骑在马上的清军将领低头扫视了一眼茫茫跪成一片的明国官员们，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雨水，挥出手臂吼道：“进城！”
清军将领说的是满语，跪在地上的一众明军将领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不过从清兵的动作上也看得出来，那个清军将领所说的是进城的意思。
但是那清兵只说了进城，而未说起身，便甩下了一众大明勋贵们领兵前去，一点也没搭理他们的意思。
浩浩荡荡的清兵八旗和绿营兵们嬉笑着看着地上跪倒在地的大明官员们，鄙夷与轻蔑丁点也不需要掩饰。
被路过的清兵马蹄溅起的泥水和马粪喷了一身的徐久爵长跪不敢起，甚至连掩面擦拭也不敢，生怕惹得大清兵们的不高兴。
过了许久，徐久爵颤颤巍巍的问身旁的赵之龙，该当如何。
赵之龙低头掩面，擦拭掉了脸上的泥水马粪，咬牙道：“大兵不言，不敢起。”
徐久爵哀声长叹“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嘘！嘘！”赵之龙不知道清兵何时会叫自己起来，但他知道，话是一定不能乱说的。
过了一个时辰，在场大人们已经晕倒不少时城里才终于传来了满清大人们的召唤声，这让勋贵们心头一松，大都以为可以歇息一会了。
但是到了城内后，这些勋贵们却又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清军已经决定将南京东、北两地的百姓尽数驱逐，供清兵驻扎。
而那些家产么，则是给了所有人三天的时间迁移，过时则全部充公。
这点看起来还好，至少留给了大家少量的时间以供搬家。
可是这个年月既没有租房中介也没有搬家公司，三天时间过去，又能搬走多少？
这个行动让许多百姓都成了无家之人，其中甚至不乏朝中勋贵，不过这个朝是明朝而非清朝，这些酒囊饭袋的勋贵们在满清统治者眼中和普通的汉人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手到擒来之物，而若说有区别，则百姓是没有油水的麻雀，这些勋贵么，则只是待宰的肥猪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