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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千相守,三千肠断

“我梦中,少铮甚是喜欢姑娘,以「俪皮」为誓……”

“俪皮……”宁娘重复着这两字,心似被撕裂了一般,“是啊,只怪我那时年幼无知,竟不明白他送我俪皮的深情,是我辜负了他,是我对不起他……”

媿昊走后,父王身体有恙,咳得厉害,我时常去探望他,不去时就捧着《风物志》看,鲜少出宫。

那日,小宫娥一脸喜气地跑来告诉我,今日满堂之上父王定了我的婚事,是傅家的傅说。闻言,我手中的《风物志》“啪”地掉在了地上,我愣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掀起衣裙奔向父王的寝宫。

寝宫中,傅说恭恭敬敬地坐在桌案边,正在听父王训话。父王披了一件外衫,脸色依旧苍白,香炉内燃着降真香,登时令人心神气明,我稳了稳心神,向父王请安。

“辛月来得正好……”父王笑呵呵地瞅了一眼傅说,咳嗽了一声,又望向我,“我正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父王……”我眼望着父王,到嘴边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傅说的反应。他上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大声说道:“大王,我同辛月一同长大,这个消息让我告诉她吧!”傅说说完,给父王施了礼,将我拉出了寝宫,连挣扎的机会都没给我。他强硬地拉着我走了很远,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才放开了我的手。

“傅说,你疯了吗!”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傅说僵硬的双肩,“父王怎么会赐婚给你我?”

傅说转过身,一双坚毅的双眼沉静无波,“如果今日,爷爷不求亲让我娶你,大王会将你嫁给媿巳。”

“为什么?”傅说的话让我难以接受。

“为什么?”傅说嘴角扯开一抹苦笑,“因为媿巳垂涎你已久。他在鬼方势力强大,大王断然不会因为你得罪媿巳,所以只能是我娶了你……”

我的心颤了颤,握紧了双拳,抬眼认真地瞅着傅说,“更重要的是,媿昊对我太好。他是鬼方未来的王,父王怎么能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奇怪女子成为鬼方的王后呢……”

“原来……”傅说身子一颤,目光中透出了一股子犀利的光芒,“你都明白。”

“我喜欢身边的每一个人……”我闭上了双眼,忍住了双眼的酸楚,“不愿去想未来,不愿去想区别,也不愿去琢磨和算计,我假装没心没肺地开心地过着每一天,可是傅说……”我猛地睁开了双眼,清明地瞪着他,“这不代表我傻得分不清轻重,弄不懂道理。”我转过身轻轻道,“我知道你喜欢水卿,所以我宁愿嫁给媿巳,也不会嫁给你的。”

我的脚步很沉,每向前走一步,都觉得用完了全身的力量,突然傅说从我身后紧紧地把我抱住,我感觉到傅说的颤抖,“辛月,从你在生死边缘上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把你当作了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我喜欢水卿是没错,但更希望你成为最快乐幸福的女子,我娶你,是心甘情愿,我不想任何人伤害你……”

我听到傅说的话,心中大震,转身望向他。面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倔强的少年,他已经变得强壮稳重,刚毅的面庞上薄唇轻抿,果敢坚决。

“傅说……”我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却是不能,“你让我好好想想……”

“辛月,水家是不会将水卿嫁给我的,大王也不允许大王子娶你。”他的语气透着掩饰不住的失落,但手心滚烫。

“傅说……”我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声音有些沙哑。

“你好好想想……”傅说松开了我,“可以的话,这一生我们搭个伴。”

回到宫中,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刚发生的一切像是一个巨大的茧密密地包裹着我,令我无力挣扎。或许一开始我留在鬼方就是个错误,尽管父王给了我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在人们心中我就是个不老的怪物。

我割不断与傅说、媿昊的纠缠,更不想因为我连累傅说和水卿。收拾了所有东西,带着我要送给媿昊的葫芦,偷偷离开了鬼方九候城,决定去找媿昊。

《风物志》上讲,天下有五岳,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九州有四渎,长江、黄河、淮河、济水,四条大河蜿蜒入海,壮观伟岸;华夏之大,东临大海、西至沙漠,万邦共存。我想去看看大禹先皇治理过的九河九湖;我想去看看兖州盛产的织满花纹的精绣;我想去看看青州奇形怪状的石头;我想去看看徐州的五色土、羽山山谷的野雉、鸟夷族华美的衣饰。

离开鬼方,天下劈开修道,五里有郊,十里有井,二十里有舍,远旅来至。没有想到我刚刚离开鬼方,就被人跟上了,而且还是那个冰清玉洁的美人——水卿。我横眉故意凶她,她依旧笑意盈盈地随时跟着我,我离家出走为了成全她和傅说,她这么做又中了哪门子邪?

我们相依相伴了两天,一次在半路休息时,她告诉了我她出走的缘由——她与傅说早已经两心相许,可是父亲水甄一直和保衡傅恒政见相左,关系不和,而且父亲一心攀龙附凤,想将她许给大王子媿昊,做鬼方未来的王后。

我要了一坛小酒,两碟小菜,与她皆是男子打扮,席地而坐。“你是怎么跟上我的?你怎么知道我离开了鬼方?”我自认为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辛月,嫉妒的力量是十分强悍的。”水卿美丽的大眼睛眨了眨,毫不客气地抓起案上的酒坛灌了几口,“从你出现开始,我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嫉妒,为此,我和傅说还吵了好几架。听到大王定下了你和傅说的婚事,我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当傅说告诉我他对不起我,要娶你的时候,我揍了他。后来,我就一直跟着你,寻摸着找机会……”她说着抬眼认真地盯着我,“杀了你。”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原来人真的不可以貌相,这个看似水做般的瓷人竟然这么凶残!我抢过她手中的酒坛灌了几口,“那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你为什么要离开鬼方?”

“天下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你为什么要成全我和傅说?”她突然倾身,握住了我托着酒坛的手。

我轻轻拨开了她漂亮的手指,抓过她面前的酒斛,认真地为她斟了一杯酒,才望向她,“傅说像我的亲哥哥,我只是成全我自己。”

“辛月……”水卿像是想到什么,摇摇头苦笑,“父亲是不会让我嫁给傅说的。”

“杀我的心都有了……”我揶揄地笑望着她,“争取你自己幸福的心为什么不能有呢?”

“辛月……”水卿白瓷般的脸庞露出了淡淡的红晕,折射的阳光斑斑笼罩着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战栗,美丽得令人心折,“我喜欢你。”

“谢谢。”我眨了眨双眼,“我很受用。”

“你现在准备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想先找到哥哥,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在这世上,不顾性命救我的人是媿昊,给了我名字的人是媿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媿昊。我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我和傅说的婚事,只有找到媿昊,让他给我拿个主意。

“我陪你吧!大王子聪慧睿智,我们找到大王子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吧!”水卿恢复了之前的活泼灵动,美丽的脸上挂上笑意,大眼睛盈盈动人。

“好。”

我们顺着洛河过了共方、密方、来到了子伯国。

子伯国紧靠着洛河,子伯国的女人就像洛河的水,娇嫩得仿佛可以拧出水来。子伯国的男人很少,且皆是来往于各国之间的游士贵族。每年洛神之祭的春天,适婚少女将自己的绣鞋扔到心仪的男子身边,有意的男子一旦拿到女子绣鞋,便会被女子接到家中与之同住,若是女子产下女儿便留在子伯国,产下男孩就交给父亲,或交给王室特意栽培。整个国家处处都是女子生活的气息,绣坊、胭脂坊、锦衣坊比比皆是,妆容精致的女子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此时还未立春,天气依旧很冷,洛河、远山、大道都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冰霜。我与水卿牵着小黑马,找到一座锦衣坊将身上的男装换成了女装,一想到在子伯国或许可以很快见到媿昊,心中多多少少带着点些许期盼和欢喜。

傍晚的时候,我们找了一家叫作“昆吾”的羁旅住了下来。到大堂用膳时,竟听到人们纷纷在议论着子伯国国主好兰。

“你说我们国主是不是中邪了?多少好男儿送上门她都看不上,就是疯狂地迷恋那个鬼方王子……”旁边坐着的是两个年轻的贵族打扮女子,一个黄衫圆润,一个紫衫窈窕。黄衫姑娘滔滔不绝地说着,紫衣姑娘静静地喝酒,不发一言。

“芮方的国主英俊潇洒,与我们国主又是自小相识,亲表兄妹,关键是芮方国主的全部心思都在我们国主身上,听说为了我们国主都已经害了好几场相思病了。那个鬼方王子有什么好?国主竟然想将整个子伯国送给鬼方王子,甘居王后之位。英华你说,那个鬼方王子是交了什么好运?还是他给我们国主下了什么迷魂药?”

“鬼方王子与国主交好,时常会到我们这里小住,或许是给国主下了什么邪术。”紫衣女子虽是说笑,但表情依旧冰冷。

“真想看一看那个鬼方王子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惑主的鬼样子……”

“昆吾”的老板是个三十左右的女子,身着一身蓝色锦缎飞天裙,秀美的脸上一双精明细长的凤眼,眸光朦朦中带着一无法言喻的妩媚,亲自端着酒盏招呼着大堂中的客人。

她来到我们旁边的贵族女子身边,一边斟酒一边掩嘴笑道:“秋风姑娘,如果您瞧见了那位鬼方贵主,估摸着也会迈不动脚啊。”

“宁娘,您见过那个鬼方王子吗?”

“去年那个鬼方的王子在我这里住过几日,真是惊为天人呢。他的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清澈动人,比洛河还要明亮。五官俊美得毫无瑕疵,真的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形容,只要他站在那里,你便好似看见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老板娘宁娘微微笑着,纤细的手指游走在酒壶之上,“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温柔婉转,我浑身上下的神经都酥了,整个人都醉了……”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妖精,迷得我们国主晕头转向,愣是跟着他去了章莪山……”唤作秋风的黄衫女子啐道。

听到此处,我和水卿对望了一眼,她们说的定然是媿昊了。可是他去章莪之山做什么?我们心中疑惑。

“那个章莪山是我们子伯国的禁地,凶险万分,国主与他去那里做什么?”下一刻宁娘就说出了我们的疑问。

“你知道,我娘是国主身边的巫咸……”秋风姑娘叹了一口气,“前日临走之前,我娘为国主祭祀占卜,占卜结果不吉,但是国主不听,依旧陪同那个鬼方王子去了。”

“章莪山可是我们子伯国祖先下令禁足的禁地。听老人说,山中无草木,却有很多美玉,吸引着各地的人前去游历……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宁娘坐在了秋风姑娘的身边,“听说凡是踏入禁地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出来的,难道国主不要性命了吗?”

“母亲大人陪着国主去了章莪山,我和表姐英华担心母亲大人的安危,准备前去看看情况。”秋风姑娘缓缓说道。

“老人说那个章莪山禁锢了恶魔,姑娘们最好别去了,太危险了……”宁柔美妩媚的眉眼间突然闪过一种莫名的悲凉,浓郁得像要化成实质一般,令人心颤。宁娘说着缓缓站起身,刚要离开,手腕却被紫衣女子英华紧紧地扣住。

“英华姑娘?”

“宁娘,您贵为子伯国唯一一个拥有仙格的女子,对国主闯入章莪山要袖手旁观吗?”英华冷冰冰的眉眼微微挑着,含着一丝挑衅,“您难道不愿同我们走一遭吗?”

“宁娘听不懂姑娘说什么……”宁娘转身欲走,英华站起身拦住了宁娘,“我不知道您在这里生活了多久,姨母说过,自她小时候就见到你在这里了。如果在这子伯国寻一个最厉害的女子,莫过于您了,而且您去过章莪山,是唯一一个能够活着走出来的人,您不和我们走一遭,说不过去吧?”

“姑娘确定要我同行?”宁姨静静地瞅着英华,那张柔美的面孔上突然惊现一种令我发毛的感觉,甚至她微微的笑意都让我从心底感受到一种冰凉的恐惧,迅速传遍四肢百骸,“既然如此,我就陪姑娘走一遭吧!”

水卿要开口说什么,被我按住了手,我压低了声音对她说:“我们跟着就好,不要挑明!”

吃完东西,我与水卿悄然跟随英华、秋风和宁娘前往章莪山。

章莪山在子伯国最西边,连绵数里,山峰高耸,拂御着天风,望眼望去,光秃秃的一片红土之上怪石嶙峋,像是一个个造型诡异的人偶,怪异得让人不敢上前。章莪山的山土色如恶血,隐隐间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气;怪石层层叠叠,像云朵一般聚在一起,看不到山势的绵延走向。

“辛月,我们真的要上山吗?”水卿望了一眼诡谲的章莪山,担心地说道:“这山好奇怪啊!没有花草,还那么多怪异的石头……”

“我看了一下,好像上山之路这里最平坦,宁娘也是从这里上来的……”我有些疑惑,“你不觉得那个宁娘更奇怪?她虽然笑容和煦,但是你看着她总觉像是看着一个……”

水卿的手指忍不住微微战栗,“一个什么……”

“像一个死人。”我上前握住了水卿的手,“所以我们一定要上山找到哥哥,我总觉得那个宁姨有问题,我很担心他……”

“嗯。”水卿反握住了我的手,“走吧,我们上山!”

章莪山远看令人所惧,但是上了山,倒也平常。走了一段时间,除了山中隐隐的泥土腥气,并无不妥。山上没有花草,各具形态的瑶石高昂耸立,千姿百态。走近了发觉山石质地晶莹纯粹,表面光滑如脂,应是上等美玉;朦朦山气之中,银星点点,闪闪烁烁。

“想不到这里竟有这么多的珍宝……”

山中奇石美玉目不暇接,寂静无声,山路蜿蜒曲折,一路上去,竟看不到尽头。这偌大的章莪山方圆数十里,我与水卿要如何找到哥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奇石越来越密集,山路越来越窄,我们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石头迷宫里面。

“辛月,这样走下去,我们会迷路的,我都已经分不清方向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雾蒙蒙的,看不到太阳。

“辛月,你瞧,这山上竟然有鸟,好漂亮的大鸟!”我们不远之处的山路上出现了一只奇怪的大鸟,羽翼丰满,青如碧玉的羽毛上是火焰一般的斑纹,泛着神奇的光芒。它高昂着颈子,单腿矗立在石崖上,纯白的尖喙紧闭着,黑贝珠似的眼珠剔透晶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安静得像一尊美丽的石雕。

“这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来不及开口阻止,水卿好奇地冲了过去。

“水卿!”随着我的大叫声,大鸟猛然张开羽翼,引颈长鸣,声音在空荡荡的山中悲壮凄厉,一声声锥心刺骨,“彼方……彼方……”。

它身长足有三尺多,华丽得犹如浓墨泼洒的画面,扇动着巨大的翅膀,横扫过高耸各异的巨石扑向水卿。纯白的喙突然张开,一串串炽烈的火舌大雨般得落在水卿的脚下,刹那间,漫天大火随风而起。

我恐慌地刚要冲向水卿,却见一个黑色身影迅猛地腾空蹿来,抓着水卿躲过了那迅猛的大火;另外一个紫袍人昂头、抬腕、拉弓,没有一丝犹豫对准了大鸟,箭如流星猛烈地射穿了大鸟的脖颈。

“媿狄?”我难以置信地瞪着射死大鸟的紫袍男子和救下水卿的黑袍男子,“傅说!”

媿狄不等我开口,快速地冲向我,拉起我,向着山上狂奔而去。

“媿狄……”

“来不及了,快跑!”我被媿狄拽着,疯了般地向前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感觉心快要跳出了胸膛的时候,媿狄终于松开我。我坐在了地上,脑子嗡嗡作响,讲不出一句话来。媿狄在我身旁坐下,递过来一个水壶,我接过水壶喝了两口,才算缓过劲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媿狄和一旁的傅说。水卿同我一样,此时正瘫软在地上,喘着粗气,手却紧紧地拽着傅说的衣袖,傅说薄唇轻抿,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那是毕方鸟。相传千年前天下一统后,黄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顶,感知此鸟为致火之妖物,一举毁灭,没想到,此鸟没有灭亡。这古怪的章莪山上竟有不少的毕方鸟……”媿狄接过我手中的水壶,喝了几口,黝黑的眸子盯着我,含着一抹戏谑笑意,“真该让你瞧瞧那个毕方鸟有多厉害,刚刚我射死了一只,我们不逃的话,很快会有一群飞来为它报仇,射都射不完。这红色土壤见火易燃,我们不被烧焦才怪。”

“你懂得还真多!”我撇了撇嘴角。

“傅说告诉我的。他们巫觋一族自小对这些怪物就很熟悉……”媿狄瞅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傅说,埋怨我,道:“自你逃婚,鬼方上下都知道了你不想嫁给傅说,叔父就等着你回去后娶你过门了!”

“我谁也不嫁。”我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向着山上走去。

“喂,你倒是躲得干净!”媿狄站起身跟在我身旁,边走边说,“王兄比我们早进山一天,听当地人说,这山邪门得厉害,因为山中多美玉,前来探山的人不少,但是能活着出来的几乎没有。不说这山上的毕方鸟多么危险,听说这山很不干净……”突然他凑到我耳边神秘地讲到,“他们说,山上有千年鬼怪,凶残无比,凡是遇见的都死得很惨。”

媿狄声音低沉微哑,在这灰蒙蒙的山中令人竟有些毛骨悚然,我的心微微一沉,停驻了脚步,抬眼望了一下那溟濛一片无边无际的山顶,不由得有些发冷。

“这山血腥气很重,大王子昨天上了山,我们要赶快找到他才好。”傅说走到了最前面,挺拔的背脊紧绷,黑色的衣摆迎风飘舞。

如今望见了傅说,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不由得加快脚步,赶到他的身旁,探身问道:“你为什么也离开了鬼方?”

“你离开鬼方,大王令我和媿狄将你带回去。你走后,大王已经为我们请期,婚姻吉日定在了四月丁日……”傅说转头望向我,一双深邃的眸子深不见底,倒映着我惊愕的模样。

傅说转头,身子不由地更加紧绷,上山的脚步越来越快。天渐渐沉了下来,眼看着越来也黑,我们便找了山坳中一片平整空地休息,寻摸着过了夜晚,明早继续上山。

章莪山中没有星月,头顶是黑蒙蒙的一片,远处的巨石黑影一动也不动,像各种姿态迥异的人偶,怕惊到毕方鸟,我们不敢点火,只能在黑暗中将就一夜。我与水卿靠在一起,坐在一块巨石下,媿狄和傅说一左一右坐在我们身边。黑夜死寂无声,传来的是我们四个人寂寞孤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水卿抓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肩上,慢慢睡去了。夜越来越深,空气凝起了冰霜,冷得厉害,我又困又冷,背后的石头散发着彻骨的寒意,竟了无睡意。黑暗中,傅说站起身,窸窸窣窣地脱下了身上的长袍,走到我与水卿的面前,不容我的拒绝,将带着温暖体温的长袍裹在了我们的身上。黑暗中,他俯下身,坚毅的下巴轻抵着我的额头,我抬起眼,发现他明亮的黑眸正透过我痴痴地望着水卿。原本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变暖了,我默默垂下眼,身旁的水卿迷迷糊糊地梦呓叫道:“傅说……”

似一道惊雷,傅说挺直了背脊,站起身,走到了不远处的石头旁,靠在石头上一动也不动。黑暗中响起了媿狄的一声讥笑声,之后谁也没有再说什么。

夜色黑沉的,四周静谧无声,我迷迷糊糊地睡去。恍恍惚惚间天地突然都变了。阳光从云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天空翻滚着紫红的朝霞,半掩在梓树林的后面。明亮而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密密麻麻的梓树林,像是把整座梓树林罩在了水晶球中。高大的梓树结满了盈盈的白色花蕊,远远望去,温暖而又美丽。我难以适应地揉了揉双眼,发觉身边竟空无一人,前面的梓树林中,传来一阵儿清脆的笑声。我心中疑惑,缓步向前走去,绕过几棵梓树,不由得一惊。

高大的梓树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斑驳的叶缝洋洋洒洒地落在树下少女身上。少女身穿粉红色的绣花罗衫,下着蓝色水湖绉裙,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胭脂淡抹,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少女长了一双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流盼生辉的眸子,黑白分明,荡漾着不染尘埃的神韵。她身旁是一个蓝袍少年,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只用一条黑色皮绳轻轻挽起。少年双眼明澈清亮,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微微上翘,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父王说再过一年,我过了生辰,便可以去华胥国了。”少女笑声如玉珠碰撞,“听说华胥国非常神奇,你们巫族的人都很厉害……”

“我们巫族有君上伏羲大帝庇佑,习了一些术法,无非是防身或是打发无聊岁月罢了。”少年静静地望着少女,唇边的笑意温暖万分,“倒是你们九夷国有上神少昊庇佑,红绿相映,岁月静好,令人羡慕。”

“我只听说我们九夷国的人一心向往华胥国,倒从未听说你们华胥国的人向往我们九夷国的。”少女撅着小嘴瞪了一眼少年,娇俏的模样水灵剔透,“你又骗我!”

“葛宁,我从不骗你。”阳光下的少年在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了一张鹿皮放在了少女的手中,“这是我随哥哥狩猎时,猎到的最完整的一张鹿皮,便想着送给你……”

“鹿皮……”少女接过少年手中的鹿皮,柔软入骨,她疑惑地望着有着一双明亮眸子的少年,“为什么要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

“你值得!”少年笑得温暖,在梓树下无声地许下了誓言。

我看得胆战心惊,《风物志》中记载古华胥国巫氏一族“始制婚娶,以俪皮为礼”。少年送给少女鹿皮意义非凡,眼前这个叫作葛宁的少女似乎并不知道少年的心意。

突然天地旋转开来,我忍不住惊叫起来,身子随着时空巨大的漩涡滚进了宫墙之中。宫墙高深,桑树密集,无数火把照亮了宫闱各个角落,竟又是夜晚。

那个蓝袍锦缎少年正与一个模样与他几分相似的青年争辩着什么,少年的脸酱紫一片,突然跪在了青年的面前。

我靠近了一些听到了少年倔强地说道:“哥哥,我不想做巫族未来的族长,我喜欢葛宁,我宁愿随葛宁生活在九夷国。”

少年的话气得青年抬起手掌,却是迟迟不曾未下,“混账!少铮,你是我少典的弟弟,是华胥国未来的少主,君上细心教诲你,便是希望你守护好华胥国……”

“做华胥国的少主,像你一样任由心上人绝望地嫁给他人吗?”少年的话像一根钢针深深地插进了青年的心中,青年身子一颤,抬起的手掌终究还是落在在了少年的脸上。

“哥哥,任由附宝姐姐嫁给黎昕,你不后悔吗?”叫少铮的少年倔强地昂着头,瞪着兄长。

“你懂什么?附宝嫁给黎昕是她的福气,那是多少姑娘不敢奢求的好姻缘……”少典脸色渐渐苍白,嘴里吐出的话有气无力,竟无半点生机。

“我不是你,我不愿做华胥国的少主,孤独终老,孑然一身到死!”少铮站起身,冷冷地望了一眼哥哥,绝然而去。

“少铮……”

这竟是巫族族长少典,我忍住心中的震惊,诧异地仔细打量着少年身后的青袍男子,岁月在那张俊逸的面容上刻下了太多的无奈和艰辛。《风物志》中记载着一个传说:三千年前,混沌天地,神、妖、巫、人、魔共存于洪荒之间,直到华胥国少主少典反叛,引起了天地之战,一场浩劫后天地尽毁,巫族自此消亡,华胥国不复存在。

我还未来得及感慨,身子再次旋转起来,时间场景再次转换,我轻轻睁开了双眼,眼前的景象令我忍不住战栗。

漫天漫地的血红蜿蜒开来,令人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只望见了血红的尽头白衣男子席地而坐,垂头轻轻拨弄着手中的五弦琴,长发漆黑如瀑,缠绵至极的声音回荡在血腥漫天之中,诡异之极。我一眼望见了血红之中的粉妆少女,了无声息,苍白惨烈地死在鲜血之中,颈上的血窟窿像是止不住的血泉,染红了落了满地的木兰花。

蓝袍少年闯了起来,疯了般地扑向了少女,抱起了没有气息的葛宁,一双眸子瞪向了五弦琴旁的白衣男子,俊秀的面孔瞬间狰狞,“附媿,你竟杀了葛宁……”一字一字从口中吐出,我甚至听到他牙齿碰撞的声音。

悠扬缠绵的曲子绵延在天地之中,男子缓缓抬起了头,刹那间,我整个人犹如遭受雷击,怎么会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实在难以置信!

“媿昊!”我,惊叫。

“辛月,辛月……”我才恍然走出梦境,睁开了双眼,发觉水卿正轻拍着我的脸,在黑暗中大叫着我的名字。看到我醒来,水卿才咧开了嘴巴发出痛呼,竟是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水卿的手臂,“你做梦了?梦见大王子了吗?你刚才在叫他的名字。”

“是个噩梦……”四周依然漆黑一片,我松开了水卿,才发觉刚刚看到的一切竟是自己的梦。可是这个梦太过奇怪,无缘无故,太过真实,真实得令我害怕。

“那就好,你刚刚的模样像是中邪了一般,吓死我了。”水卿拍了拍我的手,站起身,拿着盖在我们身上的长袍走到傅说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披上。

借着黑暗中的一丝微光,我瞧见了傅说睁开了双眼。水卿水光潋滟的眸子痴痴地望着傅说。

“水卿……”

“到底是大王让你娶辛月还是你自己想娶辛月?”水卿压低了声音,手指忍不住死死扣住傅说的胳膊,“傅说,你根本就是不喜欢我了,对不对?自从辛月来了,你便不喜欢我了……”水卿喑哑的声音在暗夜中袅袅缠绵,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你发过的誓言,你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傅说,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就是喜欢辛月……”

傅说皱了皱眉头,拉下水卿的手,温柔地将长袍披在了水卿的身上,耐心道:“你从小畏寒,受不得凉……”

“傅说!”水卿突然扑进了傅说怀中,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傅说的腰,忍不住哽咽着开口,“你说过要娶我,你说过这一生只爱我一个人,你说过要陪我在九候城的山上种很多忘忧草,你怎么能不守承诺……傅说……”

“水卿,对不起。”傅说迟疑着掰开了水卿的双手,仿佛黑夜也无法掩盖他压抑着的痛楚。他转身向着更深的黑暗走去,“你父亲不会让你嫁给我,我必须要守护好辛月,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水卿冲了过去,一把勾住了傅说的脖颈,踮起双脚在傅说脸上胡乱地亲吻着,“傅说,我求求你……别不要我……”

“你疯了……”傅说用力扯开了水卿。

暗夜中传来了水卿伤心欲绝的哭泣声,“我就是疯了,我早就疯了!”水卿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哭泣声也越来越大,手指指向了我坐着的方向,“她清醒地就在那里,你说你为了保护她而娶她,你说她是你的亲人,是这样吗?傅说你扪心自问,你心中喜欢的那个人难道不是辛月吗?你别再骗自己了,你明明知道她喜欢媿昊,你之所以藏着你那些心思,不就是害怕她知道吗?你不就是害怕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水卿!”傅说忍无可忍地抬起了手。

“你打我啊!”水卿毫不畏惧地睁大眼睛瞪着傅说。

一时间,章莪山宁静的夜晚乱成一片。我一时心绪难平,越过还在睡着的媿狄,站起身向着山上走去,

“睡个觉也睡不好,我陪你上山吧。”转身,是刚才还在沉睡的媿狄。“辛月,我和王兄一起长大,他太过睿智冷静。这些年他常常行走于子伯国,而子伯国与鬼方也算实力相当,或许有一天,他会娶好兰。或者为了鬼方的安定,娶成广的妹妹……你,明白吗?”夜晚的山风冷得厉害,像是在配合着媿狄的话。

“你也认为我想嫁媿昊吗?”我转眼静静地瞅着媿狄,声音在漆黑的夜色中愈加清冷,“媿狄,我从不知道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的亲人又是谁。我心中喜欢媿昊,但也喜欢傅说和你,因为你们是我最亲的亲人。对于媿昊,因为我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可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知道他是鬼方未来的国主,所以从未想过嫁给他。”

“你明白就好。”

我心中泛起了淡淡的伤感,无论媿昊还是傅说,都不是我生命温暖的依偎,那么那个能让我依靠的人现在又在哪里?未来得及深想,前方的石林里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在这个死寂的林子里,格外刺耳。我与媿狄对视了一眼,加快脚步,循着惨叫声奔去。

东方欲晓,天际渐渐放开了第一缕流光,罩在了迷蒙的章莪山中。前方怪石高耸,是秋风、宁娘等人,只是,英华姑娘已经僵死在地上,双目凸起不能合拢,显然是受到惊吓而死。秋风抱着英华的尸体哭得厉害。

傅说与水卿听到声音也赶来了,媿狄上前询问着秋风,秋风断断续续哭道:“我与表姐、宁娘在此地休息,欲天亮再上山……怎料……天快亮的时候,我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背影,发出了敲打玉石的声音。表姐上前打探,便惨叫而死……”

“她是吓死的。”立在秋风身旁的宁娘突然开口,声音轻柔,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抬眼望向宁娘,但见她眉眼清清秀,但眸光溟濛,令人捉摸不透。“这山上有鬼怪,凡上得章莪山之人,鲜少有能够全身而退的……”

“姑娘来过章莪山吗?”一向不爱开口的傅说突然盯着宁娘,看得认真。

“来过……”宁娘答道,“但只是在山脚之下采撷美玉,从未上过山。”

“宁娘是我们子伯国唯一一个具有仙格的前辈,刚刚若不是宁娘施法,那个怪物怕是也不会轻易逃走。”秋风哭着叫道,“那个怪物太可怕了,我只远远地看到了它的背影,那身上鲜红似血,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尾巴湿漉漉的,多得数不清……”

“没想到姑娘竟会法术。”傅说眉骨微挑。

“从小习得一些防身之术,无非自保罢了。”宁娘淡淡说道,转身收拾好身后的包裹,来到秋风面前,“秋凤姑娘,我们还要上山吗?”

秋风擦了擦眼泪,望向了我们,“你们也是要上山吗?”

“我们是来找鬼方大王子的,我们都是鬼方人。”媿狄上前解释道。

“那我们和你们一道吧,人多些能安全许多……”秋风双眼微亮,看向宁娘,“宁娘,我们同他们一道上山吧?”

“好。”宁娘点头。

这一日,章莪山升起了太阳,上山的路并没有太多惊险,除了躲避毕方鸟,太阳即将落山之前,我们爬上了章莪山山顶。根据秋风所说,好兰带领了三十多人陪同媿昊上山,所以我们沿着容易躲藏的地方寻找。日暮时分,我们在一处崖坳找到了媿昊。

望见媿昊的那一刻,我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章莪山顶金色的余晖透过剔透的石柱洒在山坳处,三三两两的人群或坐或躺,所有的血腥都被轻薄的晨雾掩盖。媿昊静静地坐在一块矮石上,黑发如瀑披散在身前,他染血的衣袍敞开着,露出了结实的胸膛,白皙的皮肤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乌发高高挽起的女子偎在他身前,温顺地为他上药,包裹伤口,她的脸颊时不时擦过他赤裸的胸膛,泪珠轻轻滚落在他怀中。也许是伤口真的太疼,媿昊眼中闪过几丝隐忍,但仍面带微笑看着女子带泪的面庞。

印象中的媿昊总是强大得没有弱点,除了初见时的虚弱,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哪怕他受伤再重,情形再危险,他也是说得风轻云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不在我面前示弱。

我的双眼渐渐泛红,立在山风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溅满血迹的脸。他突然抬起头,一眼看见了站在晨风中的我,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眼底的狼狈、震惊、恐慌。

我鼻子一酸,眼泪沿着面颊滚滚落下,双腿不由自主地奔向他,扑在了他的膝头,紧紧地握住了他微微战栗着、沾满血迹的双手。

“辛月……”他试探着开口,似乎是因为此时的狼狈和震惊而心虚。

“你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我抽着鼻子哽咽道,“你说一点也不危险,你骗我,媿昊……”

他挣脱了双手,习惯性地想要抚摸我的脸颊,却看到双手凝固的血迹,便又无奈地落了下来,轻轻揽住了我的肩,一抹浅笑在嘴角绽开,温柔地道:“傻丫头,我不是没事吗?不哭,我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那这是什么?”我又气又恼地点了点他被白布层层包裹的胸膛,痛得他倒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疼痛艰难地笑着,“你瞧,我一点也不痛……”

瞧着他这个样子,我又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惊得媿昊赶紧将我拥进怀中,“辛月,不哭了,你知道,我最看不得你伤心的样子。”他轻拍着我颤抖的背脊,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媿狄和傅说身上,开口带着三分冷意,“你们怎么如此胡闹,竟跑来章莪山!”

“还不是辛月这个傻丫头担心你,偷偷跑来子伯国找你,我们只好也跟来了。”媿狄走上前笑着说道。

“胡闹!”媿昊轻斥道。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傅说走了过来,凝眉问道。

“天亮的时候,我们遇见了那只怪物,我不是它的对手……”媿昊将我揽在怀中,轻柔地抚着后背,缓缓说道。

“玉膏拿到了吗?”傅说俯下身仔细看了一下媿昊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丢给了媿昊,“用这个效果好些。”

“玉膏在山之源头,要经过石林中的山洞,洞府无光无火,黑不见影,住着那只怪物。”媿昊温柔的眼睑忍不住轻颤,“我竟不知世上还有如此之怪的东西,全身鲜血淋漓,五尾一角,丑陋惊悚,以吃人为生。那双眼睛尤其骇人,我不过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着了他的道,所以才受了伤。”

“我的侍卫望了它的眼,竟活活惊受惊过度而死。”开口的女子身着朱红色的窄袖长袍,上绣艳色逼人的龙纹,云髻高挽,戴着一支镂十二凤珠钗,钳璀璨明月珠。面容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灼灼动人。

媿昊望着女子说道:“这就是我常常给你们讲到的子伯国国主。”

原来这个艳丽逼人的女子就是好兰!

“不要客气,叫我好兰就好,你们是媿昊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未等我们施礼,好兰挽住了媿昊的臂膀,亲昵地依偎在媿昊的身旁,笑意灼灼的眸子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你就是辛月妹妹吧,常听媿昊提起,说你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才发觉妹妹不仅聪慧,而且如此美丽。想来我那洛水边的女人全部凑到一起,也抵不到妹妹的绝色,你们兄妹果真很像。”

“兄妹”二字,她咬得格外重,像是在提醒些什么。虽然她笑颜如花,可是我望着她宛若春风拂过的眼,心底生出阵阵寒意,只一眼,我便清晰地感觉到她非常不喜欢我。

“她是我的义妹,长相不同,只不过性情与我相投罢了。”媿昊从好兰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示意另一边的我扶他站起来。他的身子自然地靠在了我的身上,任由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我低垂的面颊,“是个顽皮丫头,一向被我宠溺坏了……”

我扶着媿昊,抬起头笑着跟好兰打招呼:“好兰姐姐。”

“辛月妹妹……”好兰玩味地唤着我的名字,眼底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渐渐平息下来。

“见过国主。”秋风与宁娘上前向好兰行礼,好兰身边一个纤瘦的黑衣中年女子狠狠瞪了秋风一眼。

“娘……”秋风见到子伯国的巫咸,眼泪夺眶而出,“英华姐姐死了……”

“你说什么!”黑衣女子和好兰皆是一惊,“英华那么好的身手……”

“只是一眼,英华姐姐便被吓死了……”

“那怪物着实太厉害了。”好兰沉了一下,叹道。

“我们巫族一直有个禁忌传说。相传千年前,华胥国巫氏一族受伏羲大帝庇佑,身负神力,但是所有巫觋只可以利用巫术解除人之灾祸,不能以其术害人,所有被禁止的巫术当时被称为‘凶巫术’,是被巫族禁忌的。后来华胥国覆灭,巫族也几近销声匿迹,那些曾被禁忌的‘凶巫术’再也没有流传下来。只是听前人所言,在那些‘凶巫术’中有一种最可怕的,被称为‘血咒蛊’,老人常说‘血咒一下,狰狞毕现’,‘血咒蛊’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不得而知了,只是传说中说‘血咒蛊’出现的时候,便会鬼怪大现,那鬼怪的模样好像与大王子所述的怪物有几分相似。”

“血咒蛊……”傅说的话令众人的心再次紧绷起来。

我偷瞧了一眼宁娘,却见宁娘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金色的晨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那双宁静到带着一种覆灭气息的眸子映得格外晦暗。我看不懂宁娘,总觉得有一种熟悉感,而且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生的气息。

“你要玉膏做什么?”我看着身边的媿昊,轻声问,“为了那东西,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父王被人下了毒,此毒无解,除非寻到玉膏,才有一线希望。传说瀛洲和章莪山多玉膏,只是瀛洲太过遥远,父王只有半年时光,为今之计只有在章莪山试试运气。”

“我的血可以解毒,我……”

“辛月……”傅说打断了我的话,“大王中的不是普通的毒,而是‘凶巫术’中的蛊毒,你的血解不了蛊毒。”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今,叔父媿巳贪念昭然,父王顾念血脉亲情,不愿大开杀戒,朝中氏族意见相左,情况很不妙。所以,章莪山的玉膏我们一定要拿到。”媿狄怅然地解释。

“可,玉膏在山之源,必须要经过那怪物的洞府,我们根本就不是它的对手。”好兰担心地道。

“那怪物厉害的是双眼的惊蛊之术,我是巫族后人,此术对我无碍,所以,由我去试试吧。”傅说冷静的话,令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陪你去!”水卿上前拽住了傅说的衣袖。

“那怪物不仅惊蛊之术了得,身手之好根本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傅说,你不是它的对手……”媿昊不赞同傅说,“贸然前去与送死无异。”

“那怎么办?又不能一直等在章莪山顶,若是那怪物再出现,我们又要经历一次血战。”子伯国的巫咸说道,“上一次,若非大王子身手了得,我们都活不成。可是现在大王子受了重伤,如若那怪物再出现,我们……”

“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穿得过洞府拿得了玉膏……”就在众人束手无策时,宁娘开口道,她的脸庞隐在晨光中,忽明忽暗。

“是谁?”好兰惊诧地盯着宁娘。

宁娘仿若死水却又温柔平静的目光望向了我,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诡异得令人心颤,“辛月姑娘。”

我感觉到一瞬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拢在我的身上。媿昊握在我臂膀的手猛然收紧,紧得开始发痛,我惹不住咧着嘴抬眼望向了他,但见他一向柔和的面容皱在了一起。未等我开口,媿昊已经抢先一步冷然道:“我不会同意的。”

宁娘静静地望着媿昊,眼中的光芒绵延暗掩,一瞬间似乎让人感觉到了迷恋,转眼又让人感觉到冰凉的杀意。

“大王子,我的话还未说完呢。您就那么担心辛月姑娘的安危吗?”宁娘笑了。

“我不会让辛月冒险……”媿昊握着我的手,冷冷地看着宁娘道,“你不必再说了!”

“想不到辛月姑娘对大王子是如此重要。”宁娘笑得喜悦,就像是肯定一件事情,下定了决心一般。说罢,她果真不再言语,只是眼底眉梢难掩喜气。

“宁娘,你告诉我吧!”我挣脱了媿昊的手臂,走向了宁娘。

“辛月!”

我无视媿昊的呼唤,走到宁娘的身旁。手指无意间碰触了宁娘的臂膀,冷得我心中一激灵,抬头恐慌地看向了她。宁娘眼底浮起目的达成的愉悦,却状似委屈地说:“辛月姑娘,大王子都疑心我要害你,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了……”

“宁娘不妨讲讲,待我们听过之后再做打算。”媿狄插嘴道。

宁娘望了一眼媿昊,媿昊如玉的容颜冷得吓人,宁娘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终究没有开口。

“宁娘,哥哥只是担心我,望你莫要见怪……”我盯着宁娘那张愈来愈熟悉的面孔,似乎穿过层层时光薄暮,与梓树下笑靥清纯的姑娘重合,我忍不住脱口惊呼,“你……你……你是葛宁!”

宁娘身子猛然一颤,收敛的眸光像一把利剑,刺向我,抿着嘴竟是什么也没有说。

我再看向她的表情,没错,她就是我梦里面出现的那个姑娘葛宁。

“上了章莪山,我做了许多奇怪的梦,梦里皆是一个叫作葛宁的姑娘……”

我的话音未落,便看见宁娘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涌了上来。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眼泪,似乎再也站立不住,扶住了一旁的石柱,禁不住闭上了双眼,这一刻,宁娘的悲痛感染了所有人,那是一种沦落无间地狱的毁灭和伤痛。

“少铮……”我听到了她细细地、慢慢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她缓缓转过头,满眼悲痛地望着我,一字一句道:“那不是梦,那是少铮留在这世间久久未散的意识,姑娘与常人不同,所以会感觉得到。”

“少铮是谁?”傅说禁不住问道。

“你是巫族后裔,自然知道华胥国以及国主少典。”

“知道,不过华胥国后来覆灭了,巫族自此分崩离析,渐渐也消逝了。”傅说缓缓道,“少典国主也在三千年前那场浩劫中故去……”

“少铮是三千年前华胥国的少主,是国主少典唯一的亲弟弟……”宁娘轻轻叹道,“少典国主最在乎的便是这个从小相依为命的弟弟,他自小天赋异禀,天资极高,是少典的希望,也是华胥国的希望。”

“我梦中,少铮甚是喜欢葛宁姑娘,曾以‘俪皮’为誓。”我看着宁娘说。

“俪皮……”宁娘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字,悲伤地说,“是啊,只怪我那时年幼无知,竟不明白他送我俪皮的深情。是我辜负了他,是我对不起他……”

“少典少铮皆是三千年前的传说和故事……”媿昊走到我的面前,护住了我,清亮的眼中一片澄明,“莫非姑娘转世投胎依旧记得三千年前的往事?”

媿昊的话令沉浸在往事中的宁娘身子一僵,她缓缓转过头,望向了媿昊。那目光突然让我一凛,像是置身万年寒冰之中,绵绵无尽的冷意和无底的黑暗漫漫袭来。

“呵呵……”宁娘自嘲地笑了,轻轻道,“大王子,我已经在这世间活了三千年了。”

宁娘话音落下,众人脸色骤变,纷纷退了数步,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媿昊护在我身前,眼神犀利地望着宁娘,“你到底是谁?”

“我记得我与他相遇的时候,九夷国的梓树都开花了,白色的花蕊洋洋洒洒落了他一身,他立在树下,笑得温柔,问我‘姑娘可是九夷国葛天氏的公主?’”宁娘立在一众的面带惊惧的人面前,陷入了回忆,“他说他叫作少铮,是华胥国人。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年年从华胥国带来许多好吃的、好玩的送给我,有一次他送给我一张‘俪皮’,说他想要娶我……”

“那后来呢?”水卿忍不住问道。

“后来,后来……”宁娘看了水卿一眼,“他为了救我,一意孤行,破了巫族的禁忌,用了‘血咒蛊’。”

“那洞府之中的怪物,便是少铮了吧?”傅说凝视着宁娘,问。

我心中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宁娘,我无法将梦中那个清澈温和的少年和人们口中嗜血吃人的怪物联系在一起。

“女娲上神怜惜我们,便将少铮封印在这章莪山,他永远走不出这座章莪山,而我在山下孤单寂寞地一直陪着他,三千年了。”宁娘悲痛地继续说:“他没有意识,没有元神,没有思维,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我,不伤不老不死……”

“那我们要如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穿过洞府拿到玉膏?”好兰皱着眉头。

“虽然他不认识我,但是我们血蛊相连,他不会伤害我……”宁娘抬眼望着我,“可是因为‘血咒蛊’,我们魂魄受诅,我无法靠近他,进不了洞府。巫族有一种秘术叫作‘换魂术’,魂魄相换可维持十二个时辰,我这三千年的身躯,常人上身即刻便会魂飞魄散,辛月姑娘体质异于常人,甚至高于我的体质,我们可以换魂。这样你便可以平安穿过洞府去取玉膏。”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媿昊握紧了我的手,“若使用‘换魂术’,我与你尝试!”

“大王子。”宁娘笑得讽刺,转向了傅说与好兰身边的巫咸,“你们都是巫族后裔,你们巫族的‘换魂术’大王子能使用吗?”

“‘换魂术’在巫族倒不是一件多神秘的事情,我们每个人皆是由元神和魂魄组成,‘换魂术’不会伤害到人的元神,倒也无甚大碍,只是须性别相同,躯体相似方可。”傅说望了我久久才说道:“辛月与宁娘有一点很相似,皆是不老之躯。因此,我们这里能够与宁娘使用‘换魂术’的人只有辛月……”

“无需多说,我不会同意!”媿昊抿着唇,“如果洞府中的怪物伤害辛月呢?”

“大王子,若是伤害,伤害的是我宁娘的躯体。巫族人皆知此法,十二个时辰之后法术解除,魂魄自会归回,你们只要保护好辛月的身体和元神便是。”

“‘换魂术’在世间常用,从未听说任何闪失……”子伯国的巫咸劝说道:“我倒觉得这法子极好,可以一试。”

“我也觉得此法可用。”我单手握住了媿昊的手,笑着看着媿昊,“我相信你可以守护好我的身体和元神,也请你相信我好吗?我们一定可以拿到玉膏!”

“换魂术之后,你封了我的意识即可。”宁娘淡淡地开口,“直到辛月姑娘魂归。”

“好。”最终,媿昊才缓缓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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