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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山沟往事(十六)

魏锦州现在是看清楚了,他这个新来的书记好象就是一个空架子,大家对他都敬而远之。表面上杨喜贵对魏锦州很是客气,却从来都没有主动支持过魏锦州,县委五个常委里面,除了人大主任王向东态度不定,其它的两个常委,和杨喜贵完全是一个阵营。上次他调向前到县上任宣传部长的提案,遭到了杨喜贵的反对,最后表决的结果是,三票反对,一票弃权。魏锦州现在感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他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这个书记现在是有名无实。魏锦州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冷静。他想现在最关键的是争取得到常委们的支持,他把几个常委从脑子里过了一遍,现在最有可能争取的是何小春,他是常务副县长,人年轻,从外地调来,大学毕业,有文化,魏锦州认为何小春是南方人,加上是最年轻的常委,最有争取的可能性,想到这,魏锦州舒了一口气,他决定找机会和何小春好好谈谈心,争取把他拉到自己这方面来。

此刻,何小春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盯着桌上的文件发呆。那是刚从杨喜贵那里转来的,上面还有杨喜贵的批示:请何县长按名单阅办。那是一份关于西原县永红拖拉机厂招工的计划,永红拖拉机厂是西原县一家国营企业,经济效益不错,按照招工计划,全厂共计划招收工人五十八人,杨喜贵转来的文件上附着一份名单,详细写清了招工指标的分配情况,工厂内部指标五人,其余指标分配到五个公社,由各公社按照县上分配下来的名额,再择优录取。具体办法由各公社自己决定。何小春暗想,自己是负责工业的副县长,企业招工的事情应该是自己主管,可杨喜贵却自做主张,把招工的事定了下来,自己现在只能照章办理,没有一点发言权。想到这,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走过去,抓起话筒,习惯性地问道:“喂,你好,你是那里,我是何小春。有什么事。”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何县长吗?你好,我是魏锦州。”一听到魏锦州三个字,何小春忙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魏书记,你好,我是何小春,你有什么指示,请说。”话筒里传来魏锦州的声音,何小春听完了说:“是这样,好吧,什么时间,下午五点,好说定了,下午五点下班后,我去你那里。好,再见。”何小春放下电话筒,一时还猜不透魏锦州找他有什么事,可在心里也有些预感,魏锦州是不是想和自己拉近关系,因为如果仅仅是工作上的事,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说清楚,没有必要邀请他下班后去他家里,何小春早就听说魏锦州的后台是省上的人,一想到这里,何小春心里有些感慨,他何小春如果有魏锦州那样的运气,碰上一个伯乐,他早就干上去了,也不至于当了副县长五六年了,还是原地不动。不过何小春对魏锦州并不反感,反而觉得魏锦州说话办事都很平和,不象杨喜贵那么傲慢和霸道。时间过得很快,何小春脑子里正想着,就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何小春离开了办公室,下楼到政府食堂吃饭,食堂里人不多,离家近的人下午都回去了,只有象何小春这样家不在县城的才在灶上吃饭。他照例要了一份米饭,要了两个菜,他是南方人,对本地的饭不太适应。还有这里的冬天,也让他不习惯。在南方,到了十一月份,还是阳光明媚,可这里的气温已经接近了零度。吃过了饭,何小春紧了紧呢子大衣,他匆匆和几个外面走进来的熟人打了招呼,就出了食堂的大门,向魏锦州的家走去。魏锦州住的院子在政府大院的最北而,本来县上也给何小春分了一个院子,是两间平房,还带一个灶房,可何小春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吃饭在灶上,再说房子也没有时间收拾,就把房子让给了其他人,现在何小春还在政府招待所里住着,他觉得这样挺好,起码每天都有人给打扫房间,省了不少事。他绕过树篱,经过一条水泥路,路面上落了些杨树叶。何小春走到了院子门口,就看见了魏锦州的身影。魏锦州身材魁梧,穿着件呢子大衣,正在院子的门口立着。“魏书记。”何小春忙打招呼。魏锦州笑着说:“是小春,来,我正等你。”何小春随魏锦州进了屋子,魏锦州打开了电灯,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屋子里陈设简单。只有一个办公桌,一个长木沙发,和几个矮凳子,还有一个茶几。魏锦州招呼何小春在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好了水,才说:“小春,你这个南方人吃不吃得惯北方的饭。等到哪一天,我请你吃你们浙江的冷面。听说你们那里的冷面和我们这里的做法不一样。”何小春也笑了:“魏书记,你对饮食也有研究。”魏书记摆摆手笑着说:“我记得孔子说过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可见治国和做饭也是有相通的地方。小春,听说你是念过大学的,是知识分子,听说你的毛笔字写的不错,你学的是哪一家。”何小春摇摇头说:“魏书记过奖了,我就是平时爱好书法,闲下来就写几张,过去学过颜真卿的字。”魏锦州点点头:“好啊,颜体字庄严挺拔,是正宗。我上学练的是柳体,自古就有颜筋柳骨的说法,看来咱们两个有缘分。”这么一说,两个人都笑了。何小春转了个话题:“魏书记,你找我有重要事吧。就请您指示。”魏书记摆摆手说:“不是什么指示,就是想和你谈谈心。我刚来县上,对这里的情况还不了解,我以前在农村工作了十多年,对农村很熟悉,农村工作简单,不象现在进了城工作头绪这么多。我现在需要你的支持。”说着,魏书记抬起头注视着何小春。面对魏锦州投过来的坦诚而有力的目光,何小春心里有些乱,不过他还是掩饰得很好,他勉强笑了笑说:“向您汇报工作是应该的,不知您问的是哪方面的事。”魏锦州说:“永红拖拉机厂招工的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你认为招工方案合理吗。”何小春忙推脱道:“那是您来之前,杨县长定下的,具体情况你要问杨县长。”魏锦州脸色严肃地说:“可现在,有人把举报信投到了我的面前。说各个公社招的人都是关系户。下面的老百姓不服,说是如果县上不管,就要告到省上,我看了信,很生气,这样的事我这个书记不管能行吗。”何小春并不慌张,心想这事他并没有参和,招工名单里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关系户。他完全是执行杨县长的指示,魏锦州要查就查吧,叫魏锦州和杨喜贵去硬碰硬吧。魏锦州也似乎看出了何小春的心事,便说:“做为常委,不能一味赞同上级,有的时候也可以投投反对票。不能当好好先生,当然有些情况我还是知道的,可是,不管是什么人,想一手遮天,那是办不到的。”何小春天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不过,现在他谁也不想得罪,魏锦州现在明显是让他表明对这件事的态度。何小春想了想说:“对招工的事,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见,可我就是投了反对票,也起不了作用,还把上上下下的人得罪了。”魏锦州说:“要是有人把举报信递到了省上,就麻烦了。省上肯定会派人下来调查,你是具体负责这件事的人,不管怎么说,你是第一责任人,到时候,杨喜贵最多是担一个把关不严的责任,到时候,你恐怕没那么容易说清楚了。”何小春并不笨,替人背黑锅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想到这,他忙说:“魏书记,我支持您对这件事的看法,如果下次常委会上讨论这件事,我会投你一票。”魏锦州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倒有些意外,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那就好,在是非原则问题上,咱们要清醒,你的为人我也知道,对杨喜贵的工作方式你有看法,却没有办法,毕竞他是你的直接上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只要我魏锦州还是西原县高官,谁要想动你也没那么容易,你好好干,我支持你。”一想到这几年来受的气,何小春不禁在心里感慨。他知道杨喜贵对他不感冒,这可能因为是两个人性格上的差异,杨喜贵不喜欢他这个书生气十足的南方人,自从和魏书记接触过几次以后,何小春就觉得魏书记人不错,现在魏书记又对自己坦诚相待,想到这,何小春有些激动地说:“魏书记,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魏锦州笑笑说:“这事你知道一下,也不能操之过急,现在先要把招工的事平息下去。过两天,召开常委会的时候,我会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肯定有人要反对,到时候,你的这一票很重要。”何小春点点头:“你放心,我会支持你的。”说完何小春便起身告辞了。离开了魏锦州的家,外面已经黑了,街上的路灯也亮了起来。何小春没有回招待所,他现在心情愉快,还有些激动,他决定去街上的饭馆里喝点啤酒。

现在,从公社到郭家坳的柏油路已经铺到了杨树湾,再上个坡就到郭家坳。施工指挥部现在就设在郭家坳的麦场上,向前接连来了几次,从指挥部门口望下去,坡下的柏油路就象一条黑色的带子,在山间盘绕往复着。向前想起了过去的事,那些背馍上学的岁月,不禁感慨万分。远处的平原笼罩在初冬的雾气里,西山村成了模糊的一团灰影,西山庙的残垣断壁完全消失在雾气里。向前的心也有些茫然,四十不惑,可他现却还达不到这个境界,不经意间他又想起了梨花。

山子现在接管了八爷的羊群,而且又在集上买了十几只奶山羊,他到县上打听到了收羊奶的地方,他打算明年把奶山羊的数目扩大到四十只,这样按现在市场上的奶价,一年能有两千元的收入,可以顶得上三亩玉米的收成。八爷也愿意把羊让山子放,八爷的羊是队上分给他的,开始只是几只种羊,后来扩大到了十几只。八爷老了,再也上不了塬坡,就托付给山子照看。山子也不觉得这有多费事,他在后院建了一个羊圈。把院子的一大半都占去了。李老定对山子的做法也不反对,为了发财,西山村的人都胡成精。有的养鸡,有的看兔,还有侍弄貂的。村东人不象村西人大多有手艺,村东人原来只能是在地里刨食,亏了龙泉水好,地里的庄稼才能年年成,可要说到发家致富,只能另想办法。养鸡本钱小,村里试的人多,不过养鸡脏且不说,瘟病还多,李老定也认为还是养羊稳当。可买羊,盖羊圈都要钱,算下来,多半年的积蓄都要入进去了。自从山子养了羊,李老定没事就到后院转转,晚上也睡不安生,总担心有贼。他前两天才听村里人说,邻村的人叫贼把院墙挖了个窟窿,把两头牛都弄跑了,那家主人还不知觉,到了天明才发现,再去撵就跟不上了,到现在案子还没有破。村里人说是外地人做的案。山子倒不操这些心,白天忙了一天,到了夜里便困乏得不行,山子经常是人靠在坑沿上就睡着了,连书掉到地上也不知道。

腊月里下了雪,塬坡上下成了雪白的世界。沟里一地的玉米秆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远远近近的山包都成了一片白。从沟道背面袭来的冷风不时钻进人的袖口里,山子脱下手套,往手上哈了两口热气,又揉了揉耳朵。然后把地上的玉米秆用手笼在一起,用绳捆好。然后用胳膊夹了两捆玉米秆朝架子车走去,玉米秆散发出淡淡的甜味。雪又下了起来,有一些雪花落进了山子的嘴里,他打了几个冷战。架子车在坡下的路边,他看见远远的有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他把玉米秆放下,望着那个人走近。那人用红围巾包着脸,黑棉裤,红棉袄。那个人的身影慢慢靠近了。等她经过山子身旁的时候,山子有些惊讶,他觉得这个女子有些象山妮。女人渐渐走远了,山子的心里感到空荡荡的,他想如果是山妮就好了。有个黑影在眼前的麦地里一闪而过,象是兔子。山子知道现在兔子正肥,正是打猎的好时候。一下雪,兔子在草里也藏不住身,加上食物匮乏,常下到村边的胡萝地里来偷食,地里的白菜和蒜苗也被它们糟蹋了不少。冬天的寒冷也让兔子比秋天肥美了些,也让它们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每每就成了细狗的猎物。想着再过几天,就是赛狗会,山子的心里就充满了期盼。山子决定到时候也去看看热闹。反正呆在家里,他也看不进去书。

冬天照例是农民歇息的时候,在下雪的日子,人们窝在家里,把火炕烧的暖暖的,大捞碗里的玉米珍子,也冒着热气,就着切莲和酸白菜吃进肚子里,全身上下便暖和起来。老人们喜欢这安静的冬天。村里的年轻娃却耐不住寂寞。尤其是进了腊月,一场雪后,塬坡上下的麦地里便多了些溜狗的人,麦子还未起身,经了一场雪,地里便是一马平川,正是细狗逞能的地方。这两年,村里的细狗多了起来。和土狗比起来,细狗腿长,腰细,嘴尖,最大的好处是跑得快。西山村的细狗有十几条,多数颜色土黄,身上有黑色斑点,据说是当地狗和外国灵提犬的后代。一条要几百块钱。要不是手里没钱,山子也想买一条,可李老定对这细狗很是反感,在他的心里,庄稼人就要有个庄稼人的样子,把庄稼务好,才是农民的本份,狗撵兔,在过去就是二流子干的事。不过,世事变了。现在,据然还搞起了狗撵兔大会。他真是有些想不明白。可山子说要去看看热闹,他也不反对。去散散心,对山子有好处。

雪停了,天却更冷,。一大片河滩地上,看客的心却热着。山子也挤在人丛中。那些有狗的人都牵着一条或是两条细狗。神气十足,有的细狗脖子上还系着红布条。只听他们哟喝着狗的名字,让已经急不可耐的狗先安静下来。狗却冲着远处的草丛乱叫着,不停拽拉着主人手中的绳子。牵狗人散开,向远处迂回,渐渐列成了一线,随着几声吆喝声,这一线人开始向前移动,地上扬起些尘土来。直到草丛里窜出几只兔子,狗的主人才放开绳子,细狗便箭一般扑向兔子,几只细狗合围一只兔子。兔子是狡猾的,左拐右突,将细狗甩在身后,有时,又突然来个急刹车,让细狗险些栽跤。可细狗多,加上人群的喧闹,兔子便胡乱兜着圈子,河滩地上,一马平川,兔子无处可逃,最终被细狗叼住,狗的主人吆喝着赶过去,从狗嘴里夺下兔子,拿在手里,向四周的人炫耀着。山子看了一会,西山村只有根娃的狗捉住了兔子,天气又阴下来,还下起雪来,河滩上的人渐渐少了,山子也和村上的人一起回了西山村。

塬坡上静悄悄的,雪还在无声地下着,地里,山包上,树上,都成了银白色,连耀红的砖厂,也被厚厚的一层雪所覆盖,耀红坐在房子里算帐,屋里的钢板炉烧得正旺,铝壶嘴里冒出热气来,耀红的脸也有些涨红,过了一会,他放下手中的帐本,一下子翻倒在床铺上,打了两个滚,差点掉下床来。他坐起身来,感到眼睛也有些酸胀,他眨眨眼皮,没让眼泪流下来。帐面算下来,他今年收入了一万两千元,除去开支,他能落下七千元,把帐还上,还有五千多元,要不了两年,他耀红就能成为万元户了,西山村第一个万元户。他站起来,拉开了房门,冲进了雪地里,他向山上走去。山上的雪更厚些,路边的茅草只露出梢子来。山坡上的柏树也落了雪,象是挂了许多纸钱。耀红一直到了西头李顺安的坟前,就一下子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大伯”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哭了一场,风吹得眼睛生疼,耀红把眼泪擦干站起来,转身望着塬坡下,塬坡下是银白的世界,渠岸上那一行杨树一直蜿蜒向西,通向公社,耀红想起和大伯在一起的时光,心中充满了感叹。人就象是这塬坡上的草木,荣枯兴衰,都不由人定。

年关就到了,出门做活的人也都赶在年三十前回村,街上的铺子到了三十也不关,里面挤满了买年货的人,西山村三十晚上的爆竹也比往年稠了些,全村都笼罩在呛人的火药烟气里。六五还在被窝里窝着,他感到头发沉,听他老婆在前院喊:“六五,啥时候了,还不起床。”六五才钻出被窝,穿好衣裳,用手揉了揉眼睛,到院子里一看今天还是个阴天,他老婆蹲在地上,一边把合落在筛子里摊开,一边埋怨道:“这下好了,你这合落卖不掉,最后只能自己吃,这么多,就是吃到初五也吃不完。哪有象你那样卖合落的,光推着自行车转,也不喊叫,谁知道你是做啥的人,你就把嘴夹得紧得很。”听了婆娘的这一阵数落,六五本想发火,可一想今天还过年哩,便不再吭声。他洗了洗脸,便朝耀红家走去。村里的规矩是初一不出门,人都停在自家吃团圆饭。六五又把手里的一袋子合落提起来看了看,这才敲门。只听门里有人问:“谁呀?”六五也不言传,等到耀红把门打开一看,是六五,感到有些意外:“六五,是你,进来,进来。”六五进了屋,便把那一袋合落放在了桌子上说:“过年了,没啥给你拿,给你拿了些合落,你不要嫌弃。”耀红点点说:“听村里人说你这一阵卖合落哩,生意咋个样吗?”六五叹了口气说:“耀红哥,我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这人就是拉不下脸来,遇到熟人,我还绕路走哩。哄人的话我说不来,我学不来二锁那一套,咱一贯是硬气话说惯了,不会低声下气地说话。忙活了半年,亏了几百元。”耀红听他说完点点头说:“六五,你过去是民兵排长,在乡泉公社也名声在外,现在叫你塌下身子做人,你不习惯。不过,我现在是明白了,人就得适应社会,世道变了,你不变,还象过去那样,只会到处裁跤。人要能屈能伸,咱李姓家门中人,都性情耿直,这在当年,显不出来,搁现在,就吃不开了。现在,是头脑灵活的人能谋事,能成事。”六五点点头说:“过去我就服大伯,大伯现在不在了,你耀红就要把李姓族人团结起来。不敢叫李姓人成了一盘散沙。”耀红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六五站起身来告辞,耀红拉着他的胳膊说:“六五,你过了年,不行来砖窑干,不用干别的,你把门给我看好就行了。这现在,贼娃子多。有时间,咱俩还能说说话。”六五想想说:“你的好意我领了,我是跑惯了的人,闲不下,我准备过了年去外地转转,看能寻个事干不。”耀红听六五这么说,也不好再勉强他。

往年,过了初五,村里的锣鼓便响了起来,可今年村里却是静悄悄的,没了往日的热闹。村里过去耍社火的人,手也生疏下来,更重要的是没了心劲。以往每逢过年,从初一一直到正月十五,村东的狮子和村西的龙,就在麦场上摆下阵势,双方领头的是李老定和韩旺才。村东人耍狮子的本领是从祖上传下来的,在清朝的时候,就在本县闻名,清末,西山村李姓族人里有个人叫李虎,酷爱拳术,拜当时本地有名的高三为师学习红拳。当时,高三名震关中,他有三绝,拳快,腿疾,身轻。所以人称鹞子高三。李虎下苦功学了几年,参加了白莲教,后来白莲教被清廷打散,李虎悄悄潜回了西山村,平时,闭门不出,外人不明白底细,都以为他是从外头闲逛回来,他不下地,只是经常有人来请,去给财东耍狮子,以此为生。也许是有武术功底,他耍的狮子高飘稳健,活灵活现,几层桌子,一跃而上,只是有一点,不为官家耍狮子,有次县令请他,也被他推托了。西山村耍狮子的手艺从李虎那里传了下来。经了几代,就传到了李老定手里。李老定原来不想让山子学这手艺,现在,山子回村当了农民,李老定心里又琢磨这件事,山子对耍狮子也没多大兴趣,成天到塬坡上下闲逛,跟八爷学唱些酸曲。李老定也不好说他,现在,地里全指望山子一个人哩。他心里想让山子赶紧成亲,结了婚,山子也有个帮手,可现在的女子都心高,自己家里这个光景,想给山子寻下个对象也不容易。他想起这些事,就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发起愁来。

西山村这个年过得冷清,到了正月初三,麦场上只有村西的舞龙队,迟迟不见村东的人马。直到太阳出来,村东也没响动。韩旺才也没了往年的兴致,他领着村西的几个人把套路走了一遍,便叫大家坐下来歇息,韩旺才自己在麦场上踱了几个来回,又向村东的方向望了一会,村东还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鞭炮声传来,韩旺才感叹,没了李顺安,村东就是一盘散沙。看来,今年,村西人只好唱独角戏了。韩旺才打起精神,吆喝一声,让人把大鼓敲得震天响。

县城里,魏锦洲的这个年,也过得不轻松。除去参加县上组织的慰问活动,魏锦洲还参加了市上的会议。主要是关于经济方面工作的安排,参加会议的是各县的书记和县长。市上的会议开了两天,市长在会上做了招商引资的动员报告,要求各县下去根据本县的实际制定政策,吸引全国各地的客商来县上投资。开完会,杨喜贵说是要在市上多呆上一天,魏锦州知道杨喜贵是去给市上的关系户送土特产,跑关系、搞外交活动,这是他的强项,魏锦州自己先回了西原县,把起草文件的任务安排给秘书,又筹备年后召开县委会议,魏锦州决定把会议放在过完年后,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县委大院里早已是人心慌慌,他也想趁过年的这几天,到处走走,理一理今后工作的思路。

等魏锦州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县委大院里天色已经渐暗,只有几处院落里闪烁着零星的灯光,除了大院的住户,其它的人都放假回家过年去了,县委大院里也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他走进自己住的院子,就听见他老婆说:“老魏回来了。”象往常一样,他老婆给他端来了稀饭,还有些咸菜,魏锦州也饿了,他喝了一口热饭,身上也暖和了些。他老婆又说:“早上,向前来了。听说你到市上开会去了,就把东西丢下走了。”“什么东西。”魏锦洲问。他老婆说:“一只野免,两只山鸡,他说是自家打的,非要我收下。”魏锦州点点头说:“那就收下吧,向前,也不是外人。他没有说别的?”魏锦州现在就想和向前谈一谈,来县上已经两个多月了,上次向前来的时候还是秋天,可现在外面已经飘起雪花来了。魏锦州觉得自己在这里,找一个能推心置腹说话的人也难。向前说等路修好了,要魏锦州抽空回乡泉公社看看。想到这,魏锦州站起来,望着飘落在窗台上的雪花喃喃自语道:“是该回去看看了。”

雪越下越大,麦地、村庄、河流,公路上都落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过了正月初二,村里走亲戚的人多了起来,向前领着水芹上了塬,因为下雪路滑,向前和水芹是走着上塬的。水芹边走边埋怨起天气来。她想要不是这场雪,顺着这条新修的柏油路,一直能把车开到郭家坳。要不是向前催,她本想再过几天,等雪化了,路干了,坐车回塬上去。可向前急切地想回塬上家里看看,现在向前是公社的领导,水芹也只能把自己的脾气收敛一下。脚下的路不断向前延伸着,脚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向前吸了一口凉气,向四周的地里望去。塬坡的地里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些山包还显出土黄色。就听见后面水芹的声音:“向前,你等等我,你拉我一下。”向前回过身来,水芹把手递给向前,向前也笑了说:“水芹你咋变得娇气了,以前你和我回去,还提着不少东西,也没见你喊叫,你现在咋变得这么麻烦了。”水芹听他这么说,眼睛里竟沁出了泪,这让向前一时摸不着头脑,水芹把身体扑进向前怀里哭出声来:‘向前,你怪我不。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嘴上不说,是不是向前。”水芹把眼睛擦擦又对向前说:“向前,你另找个女人吧,我给你生不了娃,我对不起你,我也到医院里看了,可就是怀不上娃,可能这就是我水芹的命,向前。”水芹扳着向前的肩膀继续说:“向前,你再找个女人吧,给你生个娃,我不怨你,只要不和我离婚,你咋样都行。我知道梨花心里有你。”听她这么说,向前一把把水芹推到了地上:“你胡说啥哩,这话你不敢乱说,听到没有,你这样乱说话,你让梨花在村里咋见人。”水芹坐在地上发怔地看着向前,向前缓缓口气说:“你的心思我知道,我不怨你,当初,你不嫌我家里穷,肯跟我结婚,我在心里感激你。再说这些年,你和爹也没亏待过我,我要按你说的那样做了,哎,我还活不活人。”听到这,水芹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向前弯下腰,把水芹从雪地上扶起来,水芹擦了擦眼泪,两人相跟着,向着远处的山坳走去了。

过年村东人走戚,村西人烧纸钱,这是西山村的惯例。村西人大多和家乡没有了联系,在村里除了少数几家攀了亲戚,余下的都是单门独户,过年上坟也成了他们寄托感情的唯一方式。村西人的坟地在塬坡下的渠岸边,在杨树林后面有一些零星的土堆,那里面就埋着村西的先人们,坟上大多没有立墓碑,比不上村东人讲究,规模也远比不上村东人的坟地。韩山妮跟在韩旺才的后面,现在她沉默着蹲在地上,将火纸和纸钱捻开,放在坟前的雪地上,韩旺才从身上掏出火柴划着,将那堆火纸点着。纸堆冒起些青烟来,雪吱吱响着。韩旺才看着火烧旺了,就折了根草棍,韩山妮也将手中的香燃着,插好。韩旺才用草棍拨弄着灰烬,直到火纸完全燃尽,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他站起来对山妮说:“你也许个愿,先人会保估你的。”山妮笑了说:“我不相信,再说我也没有什么愿要许。”韩旺才说:“我刚才许了个愿,就是求先人保佑你找到一个好婆家。你个人的事,也要操个心,看在大学里有没有合适的同学。”韩旺才正说着,山妮插话说:“爸,有人来了。”韩旺才向四周望了一下,发现东边有个人正朝这边走过来,那人走近了,韩旺才一看,是李山子。山子今天穿了一件呢子大衣,显得很精神。“叔,你忙哩。”山子向韩旺才打着招呼。韩旺才一向对山子印象不错,便笑笑说:“山子是你,我来坟上烧纸,你这是走亲戚去?”山子摇摇头说:“不,叔,我是。”说到这,他看了一眼韩山妮才接着说:“我是胡逛荡哩,看见这边象是山妮,我就过来了。”韩旺才点点头说:“坡上冷,你和山妮到家里说话。家里暖和,外面天寒地冻的。”这时山妮说:“我想和山子到公社小学去看一看。”韩旺才有些不解地问:“去公社小学?现在学校都放假了,小学里没有什么人。”山妮说:“就是去看看学校,都几年了,也不知学校成啥样子了。”听她这么说,韩旺才点点头说:“那叫山子陪你去,小心路滑。”说完韩旺才转身朝坡下走去,刚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说;“现在天黑得早,不敢耽搁久了,早去早回。”山妮应了一声,便和山子踏着雪,相跟着向公社去。风一吹,渠岸上的杨树梢上便落下些积雪来。两人静静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山子指着远处说:“山妮,学校快到了。”山妮却冷着脸说:“山子,你为啥刚才不跟我爸说,不是都说好了吗。”山子见山妮有些生气,叹了一口气说:‘山妮,一见你爸的眼睛,我心里就有些发虚。“山妮说:”又不是叫你做贼,你怕啥哩。要给我爸说的话,我都提前给你说了,你。“山妮见山子脸色苍白,神情沮丧,便把话停下来。过了一会,山子低声说:“山妮,对不起,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山子说不下去了,山妮看着地上的雪,又抬起头来看看山子,心里忽然又软了下来。她对山子说:“算了,这次就不说了,希望下次你不要退缩。”山子点点头说:“下次不会了。”听山子这么说,山妮松了一口气说:“那好,咱们去学校看看,都好几年没来过学校了。”说完山妮挽起山子的胳膊,山子的脸有些发热,不过这次他变得大方起来,他挽紧了山妮的胳膊,两人一起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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