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姑娘。”
老大夫一只脚迈入城主府，便见他身后跟了个蓝衣女子，下边穿着身秋香色的裙，并没有多余的绣花纹样，便将那本便不够丰盈的躯体称的愈发娇柔单薄，正是现下南边时兴的夏日打扮。
打了三年的仗，上回见到这么鲜活的颜色，还是他在做梦的时候被士兵摇醒，拎着医箱赶往城门口，受伤的战士们躺在地上呻|吟，鲜血浸染着地面，转眼又被雨水冲刷，从浓郁到黑的红，渐渐被雨水冲淡。
“老大夫。”
元棠有些拘束的站在城主府前，老大夫停下脚步，问询的看向元棠，他老眼昏花，只见着这姑娘生的一双柔和的眉眼，雪净的皮肤，又穿得体面，于是慈祥的笑笑。
“好巧啊。”
“元姑娘也是来寻殷郎君的吗？”
老大夫能夹死蚊子的眼角带了些许笑意，洞若观火的看着元棠。
“是……不，不是，我是来寻谢小姐的，她送了我几身新衣。”
元棠有些羞红的低下头，捏着自己的衣角，老大夫了然，邀元棠一道进门，他今日是来城主府取药的。
宣城还剩下两百名四肢健全的兵勇，但并不代表没有四肢不全的……现下都安排在城北的兵营中，每日里需要消耗许多药材，他那医馆之中的药材早就不足了，是以只要伤口不发炎，老大夫便停药了，然而便是如此，一些药材的消耗也远远超出想象。
打仗的时候还好，所有人睡梦里都是在打仗，现下不打仗了，这些人的安置又是一个大问题，战场是肯定上不了了，日常生活也得需要人帮衬，卫将军为此头很大。
缺粮，缺钱，缺药，缺柴火，什么都缺，宣城只有水，石头和泥土，偏生宣城之人拒绝和蒙古商人做买卖，以至于同样都是战后重建，周城和无双城远比现下的宣城繁华。
殷十恨捧着本书坐在廊下阴凉处看，书是冯林从无双城带回来的，不是什么讲大道理的正经书，而是一些话本子。
谢嬿婉难得乖巧，坐在殷十恨旁数铜钱，而贾恒在厨房外边煎药。
见老大夫和元棠相携而来，眉眼一弯，放下手中的书请两位坐下说话。
“殷郎君，谢小姐。”
元棠见谢嬿婉仍旧是一身又破又旧的衣裙，衬的她那身皮肤黑黝黝的，让人下不去手，心中不知为何，竟是升起些许优越感来，得体的对着二人行了一礼。
“是老大夫和元姑娘来了，你们坐吧，坐下说话。”
谢嬿婉停了动作，将手中的铜钱串成一串，装入殷十恨送她的绸布钱袋之中，荷包细腻的料子与谢嬿婉一身粗糙的衣料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那只藕色的荷包被谢嬿婉握在手中，竟都显得有些扎眼了。
元棠有些不屑的挪开眼，坐在殷十恨面前的蒲团上。
“元姑娘不是来寻小姐的吗？小姐在那边。”
老大夫不适时的开口，换来殷十恨深深的看了元棠一眼，元棠红着脸起身，连忙道：
“不好意思，昨夜见殷郎君，便觉得郎君真如画中仙一般，可惜隔了一层月华，见不得真神，今日看得清了，只觉着郎君如江天秋月，泰岱春云，让元棠有些心神摇曳。”
谢嬿婉听不懂元棠在说些什么，只听着老大夫说元棠是来见她的，便朝着元棠招了招手。
老大夫有些尴尬，殷十恨却垂着眉眼，缓缓道：“元姑娘谬赞了，元姑娘既然是来寻谢小姐的，那么大夫，你我两个男子便回避一番吧？”
老大夫连声称是，殷十恨笑着起身，执着书与老大夫离开。
谢嬿婉看不见元棠搅指头的模样，挪了挪位置，摸索着给元棠倒茶。
“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谢嬿婉嘴角含笑，看不见有看不见的好处，她瞧不见元棠面上的表情，元棠捧着细瓷茶杯，见这一套茶杯缺了两个，思量片刻，说她家有两个珍藏的茶杯，正好可以和这一套茶杯凑一套。
“这是殷郎君的东西，元姑娘有这样的好意，与殷郎君直接说便是。”
谢嬿婉微微一愣，旋即低头饮茶。
元棠听了这话，蓦地红了脸。
老大夫跟着殷十恨往后院去，一面走一面鬼鬼祟祟的回头，见元棠红着脸，忍不住喃喃道：
“难，难啊。”
殷十恨：“……”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大夫说这话不是真的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而是他说习惯了。
“让大夫见笑了。”
殷十恨含笑说着，打开库房的锁请老大夫进去。
“郎君是萧萧瘦玉，泠然有寒香，元姑娘到了慕少艾的时候，心中欢喜倒也寻常。”
老大夫不置可否，殷十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窝在库房里商量着药材要怎么分配。
从前偌大的兵营现下空空荡荡的，只几十个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汉子，饶是老大夫医术再好，没有药材，也是难办。
兵营中但凡能走动的兵勇，都被卫将军压榨着帮着去开采石料了。
这样干白活，吃大锅饭，一两天还好，时日久了，总是会让人心生懈怠的。
殷十恨将目光落在库房里的几车财宝上，心中暗暗有了个主意。
“明日无双城还会送来几车药材，若是今日的药材不齐，大夫等明日来看看也行。”
老大夫闻言，连声应下，面上欣喜，竟与敲诈了殷十恨的银子没什么两样，殷十恨抽了抽嘴角。
两人聊到晌午，老大夫才起身从后门离开，贾恒煎好了药，呆呆的坐在厨房门前，见老大夫离开，便叫住了殷十恨。
“郎君。”
贾恒期期艾艾的看着殷十恨，手里捧了一只粗瓷的碗，碗中盛了一碗黑色的药。
这年头的碗都是以黑瓷为主，宣城这等地方更加如此，细腻的的碗盘倒是有些，但贾恒怕碗上沾了药味，殷十恨吃饭之时闻着不利爽，便只拿粗瓷碗盛药。
他指望着殷十恨送药，殷十恨却只对他笑了笑，看殷十恨这个意思，殷十恨是不会帮忙了，贾恒有些沮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