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一架马车和一匹单骑彻夜未停,在如水的夜色中奔向广袤无极的中原。
……
“鹿白,原来你竟是这般毒蝎女子!你为什么要杀了我大哥?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最敬重的亲人!”
李无疴全身战栗,额上的青筋绽出,他将短剑死死地抵住鹿白雪白的脖颈,眸底泻出了两道凶狠的目光。
“我没有杀人,我是在救你!你大哥心甘情愿以命换你,我只是还了他的愿罢了。”
李无疴冷冷地言道:“这就是世间所谓的圣手?哈哈哈,真是可笑!可悲!可叹!你是持刀人,是执行者。你双手沾满了罪恶的鲜血,永生永世你都洗不掉的!”
“我……”
无论鹿白如何辩解,李无疴的恨意都丝毫不减,他皴裂的唇渗出一道刺眼的血痕,纤长的眼角滑过一滴斟着无尽悲欢的热泪,垂落在鹿白写满泪痕的脸颊上。
……
那滴滚烫的泪珠,穿破了层层梦境,猛地将鹿白撞回了现实。她额头蒙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半晌之后,娇喘才稍稍平息。
为什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梦境?
我当真是行凶之人么?想想看,鹿白从来没有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十八年来,她承着师父鹿静观的衣钵,行医救人。她永远记得年幼时师父所言的“善恶难分”,只要救者有愿,不管是拿药治还是拿命治,只做掌称之人,无谓伦理纲常。而在梦中,李无疴声声的追问如一把利刃霍地拨开包裹她多年的铁甲,让那个尘封了多年的疑问又一次赤裸裸地丢在她的面前。
“鹿姑娘,你可算醒了!”
闻声一惊,鹿白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泡在一池冒着粉色泡泡的浴水里,水面上鲜红的花瓣随着水波上下悠荡,池边熏香袅袅,屡屡白烟绕梁,仿佛身处氤氲仙境。
鹿白下意识的双臂交叉环着肩膀,略显羞涩地冲着对她笑面盈盈的姑娘言道:“请问……我现在是在哪里啊?”
那姑娘提着一袭白色的亵衣,轻盈地走到她跟前道:“这里是都官尚书府呀,姑娘难道不知道是我家公子带你回来的?”
鹿白诧异道:“你说的是李无疴?”
“姑娘直呼二少爷的名讳,想必是少爷的亲近之人。昨晚深夜公子回府,说鹿姑娘今早差不多该醒了,便命晚娥给姑娘沐浴更衣。”
这名叫晚娥的侍女嫣然一笑,看着鹿白一脸惊诧又羞涩的样子道:“鹿姑娘快更衣吧,公子这会儿已经在后庭等着姑娘了。”
鹿白瞧见晚娥递过来的绢巾上绣着半枝粉红的牡丹,想起素娘曾说过牡丹是中原李氏的家纹。看来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几天,当真已经身去千里之外了。
所以,李无疴这个混蛋是以鹿赤做要挟,把自己硬生生地绑回了大虞。
鹿白脸颊绯红地起身,像被摆弄的玩偶一般任凭晚娥更衣梳化。那些红红黄黄的胭脂膏、黛粉都是鹿白初次见到的新鲜玩意儿。她不好意思地隔着铜镜瞥了一眼正为她梳髻的晚娥,见那姑娘粉颊红唇,青眉如黛。她不明白中原姑娘为什么喜欢把这些东西抹在脸上,好像只有这样,这些娇丽的面容才能映照出整个大虞的盛世。再回头看看镜中的自己,素面朝天,两条野生眉生机勃勃地在双眸上方延展,少了许多温婉之气。
“晚娥姑娘……你们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晚娥捂嘴一笑:“鹿姑娘,您可真有趣。这么多年,来过府里的客人不少,还从未见过有人问的如此直接?”
“这里是都官尚书府,无疴公子是尚书老爷的二子,不过他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亲切,晚娥自小在府中长大,服侍少爷多年,从未受过责罚。看姑娘的神色定是对我家少爷有什么误会,少爷绝非无理之人,不会亏对鹿姑娘的。”
误会?不错,误会大着呢!
想到可能在雪栈里焦急等待着的素娘,还有那个不知道被李无疴绑到哪里的大哥,再看看如今莫名其妙被改头换面的自己。
鹿白压抑住开始翻腾的心火,勉强地勾了下嘴角:“晚娥姑娘,劳烦你带我去后庭吧。”
都官尚书府大到出奇,鹿白跟着晚娥走了快小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走入一片精巧别致的亭台楼榭。大虞的春日比北荆温暖的多,和风拂面,带着温润恬适的桃花香气。
“二少爷,鹿姑娘到了。”
鹿白随晚娥来到了一座四面开阔的湖中亭,见李无疴正惬意地用他纤长的手指将篮子里的野葡萄一颗一颗地摘下,缓缓地送入口中品尝。
“李无疴!我大哥呢?!”
李无疴闻声回首,见鹿白身穿一袭鹅黄的高腰襦裙,头梳垂挂发髻,显得圆润的脸颊愈加的俏皮可人。他右嘴角微微上挑道:“鹿姑娘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在下好生委屈。”
果然还是这副熟悉的不要脸姿态。
“你有何委屈?”
“我千里赶路带姑娘来我大虞,又好生伺候,给姑娘梳妆更衣。现在呢,本打算带姑娘去品尝我大虞的山珍美酒,没想到姑娘一张口便是讨在下的不是,你说我是不是委屈呢!”
李无疴冲晚娥招招手,晚娥轻轻颔首,知趣地退了下去。
“李无疴你是个混蛋!来大虞本非我所意,若不是受你的要挟!你……居然还口出狂言!”
李无疴不见外地一把按住鹿白的手,把她按坐在椅子上:“来,鹿姑娘,消消气,吃个葡萄。”
“没想到中原女子的装扮也很适合姑娘呢!”
鹿白“噌”地抽回了胳膊,脸烧地格外厉害,怒气和羞愧感交杂在一起,一并涌上她的双颊。
“李公子,我与你无怨无仇。硬要说我雪栈于你也有救命之恩。如今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李无疴倏地正色道:“在下说过了,求姑娘解南蛊之谜!”
“雪栈有家规,不能多管闲事。”
“怎么是闲事,姑娘身为医家,钻研医术药用本是职责所在。难道就不想知道这南蛊从何而来,有无药解么?况且,这几年这南蛊的毒性陡增,中蛊者皆一周之内内脏俱损暴毙身亡,姑娘就不好奇?”
李无疴虽然行为上不讲道理,不过,若他说的南蛊症状是真的,她倒是颇有兴趣。三年前,面前的这个白面公子虽中南蛊,但周周转转了也苟延残喘了快一个月之久。若真如他所说南蛊现在的毒性可以一周之内取人性命,那么的确很值得一见。
李无疴见鹿白的神色柔软了许多,起身抱拳作揖道:“鹿姑娘,令兄闭门已解,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回归长白。事出突然,李无疴深知此举过于荒唐无礼,无疴保证事成之后亲自送姑娘回雪栈,并向令兄长负荆请罪。”
鹿白咬着下唇,过了半晌,见李无疴一个大家公子屈尊降贵地恳请了那么半天,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好吧,不过我要给师父捎个信。”
李无疴抬首,灿然一笑道:“那是当然!不过那之前还劳烦姑娘跟李无疴走一趟!”
“去哪?”
“自是去看看我大酆的日日笙歌,皇城迷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