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见唐修景呆愣的模样，笑了起来。他转身回到客厅，坐到他的太师椅上。
唐修景跟在郑老后面，双手无力地垂着，无精打采的走到桌边。顿了顿，伸手为郑老的杯子加上水，端到郑老旁边的茶几上，说：“郑爷爷，是不是我的锔瓷技术太差，入不了您的眼？”
郑老呵呵地笑了，说：“修景，我说我不收徒弟了。”
唐修景默默地点头，有点泄气地看着郑老。
“我没说我不教孙子。只要我孙子愿意学，做爷爷的，还是很愿意教的。”郑老看向唐修景，缓缓地说。
唐修景愣住。他抬头看向郑老。老人正慈祥地注视着他。他突然间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他在客厅来回走了两步，又站到老人面前。
唐修景跪下，叫了一声：“爷爷。”接着向郑老磕了三个头。
郑老笑咪咪地，抬了抬手，是要唐修景起身。
“爷爷，您是说，您愿意教我？像是教自己孙子一样教我么？”唐修景站起来，问郑老这句话时，声音是激动的。
郑老笑笑地用手指了指他对面的凳子，让唐修景坐下。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跟我学艺？”郑老收起笑容，郑重地问。
唐修景想了想，说：“从小，我就喜欢锔瓷。我对瓷片有着特殊的感情。小时候，别的小孩玩着玩具时，我就喜欢跟在父亲后面玩瓷片。瓷片就是我的玩具。把破碎的瓷片拼接好，修复好，就像是玩拼图游戏一样，让我着迷。”
唐修景想到小时候，自己第一次修复好一只茶杯的喜悦，脸上浮现出笑容。
“虽然锔瓷这门手艺在走下坡路，但我不想看着它渐渐消失。我想以这个为职业，想把它传承下去，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还有这么一门手艺，可以让破碎的瓷器焕发出新的生命。”
“我这辈子，教了很多徒弟。但是，他们学会之后，因为这门手艺挣不了多少钱，就都转了行。”郑老叹了口气，看向唐修景接着说：“我不想我费心教出来的徒弟，再次转行。”
唐修景上前，蹲在郑老的面前，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爷爷，您放心，既然我向您学这门手艺，就没想过要转行。”
“听雅蝶说，你前段时间在博物馆修复古瓷器？”郑老问。
唐修景点头，说：“是的。可惜，我的能力不够，没干多久就被辞退了。”唐修景感到有点惭愧。
“雅蝶和我说了你修复陶罐的过程，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郑老的手在空中虚点唐修景，问。
这是唐修景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他当时明明对齐了裂缝的，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会有偏差。他对郑老摇摇头，说：“一开始，我怀疑有人动了手脚。但是，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郑老点头，说：“雅蝶告诉我，你是一次性把陶罐用麦漆黏合好的。”
唐修景点头。不明白这中间有什么问题。
郑老说：“麦漆黏合时，它完全吃上力，要一段时间。”
唐修景点头，说：“这个，我是知道的。”
“你的问题就出在，陶罐的碎片较多，你却把陶罐的所有碎片一次性黏合。”
唐修景不明白这样做，为什么会造成有的裂缝没对齐。他当时把整个陶罐的碎片黏合起来后，检查过，没有问题。
“这第一块陶片和最后一块陶片，麦漆吃力的时间是不同的。这中间，有个时间差。你在黏合所有陶片后，有没有做好固定处理？”
唐修景想了想，他当时没做固定处理。他把双手在头发上抓了抓，有点懊恼地说：“我犯了个低级的错误。”
郑老点头，继续说：“的确。这是个低级的错误。这个错误导致你把黏合后的陶罐放置到恒温室后，没吃上力的陶片有了轻微的移位。”
经郑老点拨，唐修景终于明白了那个没对齐的裂缝是怎么回事。那个没对齐的裂缝，因为黏合后的陶片，没有做固定，麦漆没吃上力，导致了移位。
“我接的活，用锔钉修复的多。金缮修复的次数很少。而且每次的碎片数量少，就没有固定的习惯。”唐修景回想了一下，手指在后脑勺挠了下，说：“那只陶罐的碎片足足有十几片。我忘记了固定碎片这道工序。”
郑老的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的敲了几下，说：“做金缮修复，有很多块瓷片时，第一次，只黏合一两片瓷片。等到它们吃上力了，不会移位了，才能继续黏合后面的瓷片。瓷片的多少，会影响整个瓷器修复的时间。”
郑老指着放在架子上的一个棕色带着暗纹的小碗说：“我修复的那个斗笠盏，，当时碎成了十几片。从找碴编号，到黏合再到后面的补缺、打磨、着色、罩光，前前后后用我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完成。”
“为什么会这么慢？因为前期的修复，就是黏合、等待麦漆吃力，再黏合的过程。根据温度和湿度，光是黏合可能要等上几个月的时间。”郑老说。
唐修景走到架子边，看着郑老说的那只斗笠盏，根本看不到一丝修复过的痕迹。整只小盏，就像从来不曾碎过一般。
看到这只没有任何修饰痕迹的斗笠盏，唐修景想到在博物馆时修复的古瓷器。
“爷爷，并不是所有的陶瓷器物，都需要加以修饰。这可能正是博物馆最需要的修复手法。”
郑老点头，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说：“博物馆修复的是文物。它不是民间那些赏玩的人，讲究的是艺术美感。文物的修复，就是还原古人制造这件瓷器最原始的状态。”
唐修景想到父亲也曾经这样提醒过他，博物馆的修复，只要做到最原始的还原就可以了。不要想着让古瓷器如何变花哨。
“如果是修复民间的瓷器，倒是可以发挥你审美方面的优势。”郑老说：“博物馆的修复，最好是像这只斗笠盏，修复完成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它原始的模样。最高水平的修复，是一点也看不到修复的痕迹。”
唐修景听了郑老的话，知道自己欠缺的还太多。
“爷爷，我要跟您学最好的瓷器修复技能。”
郑老摸着下巴的胡须，说：“这需要时间啊。急不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