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门山山谷,艳阳高照,滚石飞泥早落定,寂静无声。
已经过去半个月,中容等人自然不会一直等在这里,自有各大宗族门第的人守着,大阵笼罩,化神境坐镇。
谷底一道亮光飞射,接着两道人影冲了出来,引得留守的人动了起来,流光掠动,纷纷来查。
中容氏的一名老者直接迎了过去,两道金黄色人影立定,拱手行礼:“胜长老。”
中容胜皱眉道:“其他人呢?”
这时又一道赤火惊雷射出,冲空而去,有人眼疾手快,飞掠拦截,一把抓去。
谁知那人在半空一滞,直挺挺栽了下来,砸在地上,爬起来茫然四顾,说:“我刚才干嘛了?”
中容胜瞥了一眼,啐道:“白痴。”
四道人影随之而出,看服色认人,山辉氏和水照氏的人也迎了上去,其他人也拥了过来,满眼期待地看着谷底深幽处。
落黄半眯着眼看向山辉族老者,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抬头看了眼阳光,身子一歪,又昏了过去。
水照琰循和碧雨也几乎一样,从极度阴寒之地出来,面对灼灼烈日,加上重伤,难以适应这种骤然变化,动了动口,说不出话,身子发软。
陈让也觉得浑身发虚,冷汗直流,耳鸣眼花,总算比其他人好些,第一时间运转潜龙心法,隐藏修为。
各族等候的人赶紧给几人喂药填丹,恢复一阵,中容胜扫视他们一眼,又问:“其他人呢?”
中容氏那两个青年状态是最好的,为首的说:“都死了。”
注视着谷底幽暗处的众人纷纷回头,有的走了过来,都是一副聆听的样子。中容胜环视一眼,又看着那青年说:“中容克,好好说说清楚。”
中容克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似乎不堪回首,说:“那里面鬼怪横行,捂千统万,杀不胜杀,还有诡异无比的鬼王,我要是没有太丁烈阳镜护身,也回不来了。”
“怎么个诡异法?”
“我们想什么,他都知道,意念直接在我们脑海里说话···”
众人惊疑交视,中容胜让他从头讲起,于是一群人目不转睛看着中容克讲述进去之后所遭遇种种,杀了无数幽魂,在石柱峰林迷阵遭遇巨大尸怪,进入核心区域又被无数幽魂、黑蜥、血蝠、发光的飞虫、隐形的怪蛇等等围攻,再到登云门废墟,森罗殿鬼王,一直说到陈让四人困身的法阵,自己跟鬼王打斗,太丁镜光锥破了阵法,仅剩的革之氏子弟和另一个中容氏子弟被法阵阴冥能量冲击化为白骨,一路损兵折将。
然后就看向了陈让,说:“这个山辉氏子弟拿到了镇守之宝火雷剑,是他动用至宝破开了结界,我们才得以逃出生天。”
陈让一出来看着境况,就知道守不住贲复剑了,也不怪中容克,实际上经由那短短一段时间,他是颇为佩服中容克的,这人分得清主次,捻得清轻重,理智果决。换了是他,未必能做得更好,他有自知之明。
果然,山辉族留守长老看着他说:“传说登云门以天地造化为工,云中屯雷,地下聚火,欲炼制一件可以媲美先天灵宝的宝物,原来是真的,蒙嵪,取出来看看。”
无奈可,这里盖着大阵,也不知道多少化神境坐镇,既然保不住,索性就光棍些,抬手一翻,细如柳叶的赤红小剑漂浮在掌心。
那长老面皮一抽,说:“就这么个东西?”
中容胜两眼放光,伸手过来,“我看看。”
陈让恭恭敬敬地奉上,又束手待立在旁,没有人不觊觎,如果不是担心众目睽睽,吃相太难看,中容胜准要抢了。这时只好观摩着,又不想释手,慢吞吞地说:“是怎么得来的?”
“在登云门废墟里捡的。”他真想心意一动,一剑收了这中容胜,杀出阵去。不过也就是那么冲动一想而已,不问形势逞血勇,那是匹夫。只能胡诌打发了。
水照琰循和碧雨瞪大眼看着他,满目不可置信:那鬼王困逼他们,就是为了这东西,要是在废墟里能捡到,那鬼王早捡了不是,还费这劲?
中容胜看了他们一眼,说:“是吗?”
两人摇头异口同声说:“不知道。”
中容胜饶有意味地看着陈让嘿嘿一笑,这种东西,谁都想暗自独吞的,并不见疑。
一个羊角老者捻着胡须说:“这应该是剑心,还没成器。小兄弟可以交给我们开物宗研究一二,到时候开具方略,配齐资材,助你成器。”
陈让腹诽:这老山羊当我三岁小孩呢。一面拱手笑着说:“不敢有劳前辈。”
有人哼嗤:“老山羊,你这拙脑子蠢嘴还想骗人东西呢?”
羊角老者讪笑,说:“我就是想研究研究而已,没别的意思。”
那人还要说话,一轮大日在山尖上闪没,下一瞬就到了中容胜面前,正是界王中容。
众人纷纷行礼参见,少时,又有五人一闪出现,三男两女,破离赫然在列。
六个无相境大能者居高临下环视一眼,回山腰芦棚去了,刹时又是庆云悬空,璎珞滴流,五光十色,尽显神异。
中容胜一挥手,带着陈让等人前往,再行参拜毕,恭恭敬敬地呈上贲复剑,说:“陛下,这是···”
破离一挥手,说:“谁取来的,那就是谁的,中容兄,你说呢?”
中容笑道:“破离兄言之有理,中容胜,把东西还给那位小兄弟,他想进献给谁,那是他的事。”
陈让听了前半段,还燃起一丝希望来,听了后两句心又蔫了。木然接过小剑,束手听命。
中容看了他一眼,说:“说说你们试炼的所见所闻吧。”
陈让腹诽,试炼你个娘,几千人下去,回来了六个,也不见你们有丝毫动容,还笑容可掬的,真是可恶的很。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讲了经历,他能控制幽魂和泥中青鳞这些自然是隐瞒了。
接着中容克和中容赞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讲了一遍。
六个无相境关注的重点当然还是陈让手中的贲复剑,破离开口:“蒙嵪,九郎殿隶属神庭,地位超然,本殿是九郎殿第九殿殿主破离,你可愿拜我为师?”
陈让不说话,扭捏的样子,倒是有些想进去看看这九郎殿的情况,总归了承了要血洗九郎殿的誓言,从内部去了解,是不错的选择。
一个面目刚毅浓眉入鬓的男子哼哼:“我乃太渊池北原雄,不像某些蝇营狗苟的,做我的弟子,好过得多。”
破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周身气场浓郁了几分,头发披散的北原雄斜睥一眼,不予理会。
一边的黄衣女子咯咯一笑,说:“我看你有些面熟,很对我的眼啊,我阆阙不收男弟子,不过我有一个弟子倒是跟你挺登对的。”
陈让暗骂:你从我手上抢走了金毛,当然眼熟了,还搞联姻这套,我可高攀不起。嘴上说:“前辈尊号是?”
黄衣女子眼光一亮,说:“黄月。”
他随即拱手行礼说:“晚辈记得了。”
黄月身子微倾等他的下文,却没了,不禁一噎。另一个蓝衣女子笑貌嫣然,说:“小兄弟,月姐姐小气,你来我流珠宫,我们姐弟相称,凭我的面子,你哪里都去得。”
北原雄哼哼:“那是,你花夜的面皮跟屁股一样大。”
蓝衣女子花夜气到了,头顶上方的庆云璎珞流珠都晃着断了断,红着脸指着北原雄叱道:“北原雄!”
陈让暗自好笑,憋着,眼睛差点没忍住去瞄花夜的下身。心道:无相境大能的嘴脸也不过如此。
一遍须发洁白的老者扬了扬拂尘,轻喝:“道。”声音谦冲,接着和声细语地说:“各位道友,在小辈面前出尽了丑,是不是过了?小友,你意如何?”
中容胜在一边低声说:“这是清虚府长老叶生子。”
陈让点头谢过,又弯腰见礼,说:“怀璧其罪,晚辈宁愿没拿到这个东西,各位前辈或是大能真仙,或是一方神王,晚辈一个也开罪不起,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忐忑得很,要不我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我先走了好不好?”作势就把贲复剑往地上放。
叶生子倒是仙风道骨,跟北原雄那粗野样对比鲜明,蔼然一笑,说:“如此重宝,就这样放弃了?至少可以换些好处嘛,不用担心。”
几人也点头说正是正是,保证没事之类的,中容哈哈一笑,说:“在这一界,跟谁换好处也没跟孤换来的实在,你也看到他们一个个的,拐弯抹角收弟子认弟弟,最终还不是要你的东西,保不准就白给了。况且这火属性的灵剑,配合孤王的大日光明经,才是物尽其用,孤王势在必得!小子,说吧,你要什么!”
破离冷哼一声:“明明是雷属性,本殿势在必得!小子,给句话来!”
陈让也早就看出来最迫切想要的就是中容和破离了,其他几个人就是插科打诨搅场子顺好处的,也不知道这些个人这些个势力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中容破离两人之前就打过一场,应该是不分胜负,得了贲复剑必然有决定性的意义,自然死磕,只是苦了陈让,他夹在中间真是烦恼。悔不该听扶都拓差的跑云州送信,简直是送死送纠结。
中容破离两人虎视眈眈,其他几人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了,他缩了缩脖子,说:“两位神王能不能听小人一言?”
“你说!”
“这个···两位神王把换取火雷剑的条件写下来给我,两不相知,小人选一个奉上,但是此后事了,不再找小人麻烦,也请各位前辈大能做个见证,可好?”
叶生子一扬拂尘,说:“此举合情合理。”陈让报以感激的眼神。
其他几人也点了点头,中容和破离各取一片帛书,以法力书写毕,送到陈让手中。
他一副猥琐的样子遮遮掩掩地看着,还用衣袖换着方向遮挡,瞄其他人有没有偷看他的。看得叶生子哑然失笑,北原雄吹胡子瞪眼,黄月撇嘴拂袖,花夜皱眉偏头。
其实根本不用看什么条件,哪怕中容什么都不许诺,陈让也会给,原因无他,就凭破离是九郎殿的,而且观感不好,虽然中容的观感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他还是仔仔细细看了好久,似乎犹豫不决,踌躇满胸,不时抬头看看破离,又看看中容,如此表现,更显得猥琐了。
最终破离实在忍不住了,说:“好了没有?!”
陈让恭恭敬敬向破离走去,中容顿时胸前隆起,挺直了身子死死盯着他,眼里冒出火光来。破离则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满目欣喜期待地看着。
“神王殿下给的条件实在是让人动心,但是小人现在的处境,界王陛下给的条件更加合适,小人只能向神王殿下陪个不是,还望神王殿下雅量海涵。”
破离表情一僵,突地站身来,冷哼一声,一张椅子成了灰末,人影一闪不见了。这么多人看着,又有言在先,还不至于向陈让下手,但陈让哈腰站在那里依然吓得心尖儿直颤。
定了定神,捧着东西走向中容,说:“这个东西被我滴血认主了···”
中容大松一口气,哈哈笑道:“没关系。”接到手里一握。
陈让感觉自己心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惊恐地看着中容,只见中容笑眯眯地食指一弹,一粒金黄色的丹丸落进他口中,也不知道是从哪弹出来的。
丹丸入口即化,眼前一个恍惚,后背灵台穴被一只手掌按上了,他大惊,连忙运转潜龙心法,隐藏了阴丹和混元太极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瞒不瞒得过去。
一股暖流注入心胸,周流任督二脉,涤荡手足六经。说不上舒服,有些炙热,燥烈,但对身体有益,至少扩容了经脉。
不时暖流撤去,他也从恍惚中恢复,叶生子北原雄等人已经不见了,中容胜待立一旁,下面站着中容克、中容赞,碧雨、水照琰循扶着落黄,面对着他。
他转过身,中容正直直地看着他,他心中一阵突突,躬身行礼说:“多谢陛下疗伤。”
中容冷冷地说:“你化神境了?”
他只能老老实实的样子,说:“是。小人刚刚跻身化神境之列,还没来得及去填报,就被安排参加试炼了,我就想试炼完了再去好了。”
“是吗?”
陈让不敢看那噬人的眼神,那阵恍惚间也不知道中容探知了多少隐秘,又被中容的威势慑住,动弹不得。感觉手脚发酥,后背发凉,嘴里发苦,喉咙发干,脑筋也转不动了的感觉,结巴似的说了声“我···”
中容又咄咄逼问:“你是什么血脉?练的什么功法?”
他终于绷不住了,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清净怡逸,什么道心通明,什么临危不乱都是嘴上说的,真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手脚无措,百无一能,浑浑噩噩中只听到中容冷哼一声:“拿下!”
完了!唯有此念。两只手臂已经被人绞在背后。
“哈哈哈,堂堂界王,还真能做得出骗人夺宝过河拆桥的事来,真是长见识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陈让顿时感觉压力一松。
“北原雄,这是神庭政事,与你无关。”
“少拿神庭来盖老子,你跟破离都是一路货色,老子就料到你会来这一出,特意回来看看,果然,哼哼。”
“此人化神境不录仙籍,血脉几乎是纯血人族,又修有古怪功法,真气强度远超同等修为,自然要拿下细查,若无问题,孤王自然会兑现承诺。”
“哦哟,堂堂界王向我汇报述事吗?我这个小小散仙可当不起。”北原雄这皮样,搞得中容浑身冒起火光来,脑后光团一整整抖动。
北原雄又伸了个懒腰似的,说:“不要起火,你打不赢我,我也打不赢你,打一年也没个结果,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免得劳动筋骨。这个小子你容不下,那就交给我吧。”
又转头对陈让说:“怎么样,跟我走还是等中容弄死你?”
陈让苦笑道:“全凭二位前辈做主。”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北原雄手一伸,说:“中容许你什么了?拿来看看。”
制住陈让的中容胜看了一眼中容,中容扬了扬手,陈让重获自由,心中奇怪:中容怎么有些怕了北原雄的感觉?但又不是惧怕,是有些无奈的感觉,倒是稀奇。一面从衣袖中掏出帛书双手呈给北原雄。
北原雄看了一眼,对着中容说:“什么洞天之主,什么神职神权也就算了,什么灵丹法宝阵图也不稀罕你的,五域通行令拿来。”
中容嘴角一抽,一抖衣袖射出一面金黄色令牌,喝骂道:“快滚快滚!”
北原雄接过又扔给陈让,这令牌浑圆,上刻太阳纹,中间一只三足怪鸟,昂首挺胸,光晕朦朦,还没来得及细看,眼前一晃,已经到了一片碧波荡漾之处。
陈让躬身行礼,说:“多谢前辈搭救。”
北原雄看着他说:“不白救,你得为我做事。”
“前辈有什么吩咐?”
“我一看你那蔫坏猥琐的样,就知是个做事的料,先不说这个。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陈让尴尬,摸着后脑壳说:“界王不会再为难我吧?”
“不会,你是我的人了,他不会乱来。”
“我看界王很是怕了前辈的样子,前辈背景很大啊?既然前辈这么大的背景,要做的事只怕也是大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胜任···”
北原雄嗤一声,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说:“少在我面前绕,老老实实的说话就是,你也不要怕什么血脉问题,功法问题,天底下没登籍不明不白的化神境多了去了,那三脚鸟管得过来?你安心给老子办事就是。”
陈让更加尴尬了,摸着被打的地方疑惑道:“界王为何怕前辈?”
他是想搞清楚依仗,谁知北原雄又是一巴掌拍来,说:“不该问的不要问,问别的。”
陈让腹诽,我哪知道在您老人家面前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好不容易化神境了,以为熬出头了,没想到熬成了孙子,远不如在元荒禁地做青山上人威风如意,在武池学院做老师也好多了。回正身形说:“前辈要我做什么?”
北原雄目露赞赏,颌首说:“这才像话么,我就跟你说个清楚的,好让你安心做事。我们太渊池一向不跟别人争长短,但是其他几家都把手伸到这里来了,我们也只好凑个热闹,长老会一议,我就被派了下来,真他娘倒霉催的,这也只怪我一向懒散,在上面没什么地盘势力,没啥事干,整天惹事,算是惩罚下界了,真他妈倒霉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