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腊神话融落在爱琴海中，爱琴海就有了神秘且迷人的魅力。
那时，我坐在一艘白色的游轮上，由希腊的雅典到圣托里尼岛去。
玻璃舷窗映着五月的阳光，海水深蓝，泛着亮晶晶的波光，荡漾着碎碎的波纹。我凝视着这无垠的平静的海。
我在翻阅一本蓝色的大书，书上有一个名字：荷马。
这是古希腊伟大的盲人诗人。他为人类留下了宏伟巨著《荷马史诗》。这部希腊神话经典讲述的是由神的一只金苹果引发的一系列故事，其源头正是希腊民间神话传说。
海的波褶中浮现出智慧女神雅典娜、天后赫拉、美神阿佛洛狄忒缥缈的身影……
我在雅典卫城的巨石城堡中见到了帕特农神庙雅典娜塑像的原址，雅典娜不见了，只剩下空庙；我在灵都斯古镇仰望了胜利女神的断翼石、多乳女神的残胸碑；我在奧林匹亚瞻仰了神中之神宙斯与天后赫拉的神庙遗迹——那些完整的与倒塌的带棱角的巨型圆柱；我还在德尔斐宗教圣地，于一块钟形的石柱前流连忘返，注视着这个被称为“世界的肚脐”的地方，聆听着音乐之神、太阳之神——美少年阿波罗那关于预言石与阿波罗神庙的传说。
海面上流淌着、升腾着阿波罗竖琴的乐曲声。
我在希腊这个神的国度里，从那些数千年的断瓦残砖、古堡、石柱、垣壁中倾听着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奇妙的神话传说，随便翻一片砖瓦，神话故事就会像一只只活灵灵的蟋蟀蹦跳出来。神话无处不在，神话无处不有。无论是牛头人身怪米诺斯，还是看一眼就让人变成石头的女妖美杜莎，又或是一歌唱就让人丢魂的人头鸟塞壬……它们都浸润在希腊人的血液中，是独属于希腊的文化财富。受其影响，古希腊悲剧产生并盛行起来，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厄勒克特拉》，欧里庇得斯的《巴克斯的信女》、《美狄亚》等名剧流传至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也深受希腊神话的影响。希腊神话也影响了欧洲的文明，但丁、歌德、莎士比亚、达·芬奇、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人受其熏陶，将欧洲文化推向辉煌。
这平静碧蓝的海呀，怎么变得黄沌咆哮起来？
我想起了黄河。
那年，我漫步在郑州的黄河之滨，看见一尊由褐色花岗岩石雕琢而成的黄河母亲的塑像，那是一个温柔而丰腴的母亲，她仰卧着，腹部上趴着一个壮实的男孩，意指黄河是中华儿女的母亲河。而黄河文化的始祖——炎黄二帝的巨石半身雕像就在高耸的向阳山上。一侧的骆驼岭主峰上站立着大禹的粗麻石塑像，大禹头戴斗笠，身穿粗布衣，右手持耒，左臂挥扬，智目慧相。基座上嵌碑刻题八字：“美哉禹功，明德远矣。”
炎黄二帝、大禹都是《山海经》中的人物。《山海经》记述了炎黄二帝始创中华，大禹治理黄河定九州的故事。
这时，在我的眼前，黄河的惊天巨浪翻涌而起，一部大书被托举在高高的涛峰上。
这就是《山海经》。
这部成书于先秦时期的《山海经》，分《山经》、《海经》两部。《山经》又分《南山经》、《西山经》、《北山经》、《东山经》、《中山经》；《海经》又分《海外南经》、《海外西经》、《海外北经》、《海外东经》、《海内南经》、《海内西经》、《海内北经》、《海内东经》、《大荒东经》、《大荒南经》、《大荒西经》、《大荒北经》、《海内经》。全书三万一千余字。这是一部记载中国远古时代山川河岳的地理书；这是一部讲述中国远古部落战争的历史书；这是一部关于中国远古英雄的传奇书；这是一部关于中国远古列国的民俗书；这是一部关于中国远古巫术的玄幻书；这是一部关于中国远古神怪的百科书；这是一部关于中国远古草木的参考书。
这部极具挑战性的古书、奇书、怪书，吸引了中国历代无数的圣者、智者。太史公司马迁曾在《史记·大宛列传》中写道：“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他对《山海经》的怪物不敢说，可见太史公的疑虑。东汉班固在编撰《汉书·艺文志》时，将《山海经》列为“数术略”中“形法类”之首，认为这书是用来占卜凶吉的，与巫有关。晋代郭璞嗜阴阳卜筮之术，神驰《山海经》并为其作注，成史上注释《山海经》第一人。田园诗人陶渊明熟读《山海经》，写下十三首《读〈山海经〉》诗。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在其著作《水经注》中引《山海经》百余条。隋代训释《楚辞》的名家释智骞也颇得益于《山海经》。“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在《行路难》中引用了夸父逐日的传说，而欧阳修则写有《读山海经图》一诗。
《山海经》也为中国志怪小说、神话小说提供了素材，《西游记》、《封神榜》、《神异经》、《搜神记》等小说都受到了它的影响。现代文学家鲁迅、茅盾、闻一多等人也很关注这部古怪的大书。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第二篇“神话与传说”中指出，小说的渊源是神话，并首推《山海经》为其源头。又称：“中国之神话与传说，今尚无集录为专书者，仅散见于古籍，而《山海经》中特多。《山海经》今所传本十八卷，记海内外山川神祇异物及祭祀所宜……与巫术合，盖古之巫书也……”鲁迅的说法与班固对《山海经》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鲁迅对《山海经》情有独钟，不仅肯定了《山海经》是中国文化之源、中国小说之渊，而且写下了由《山海经》中的素材引发创作想象的三篇小说，即《故事新编》中的《补天》、《奔月》、《理水》。茅盾从研究希腊神话延伸到研究中国神话，写下了《中国神话研究ABC》。这是希腊神话与中国神话的第一次神灵交汇，书中第七章专门写了《山海经》中的“帝俊与羿、禹”。茅盾写道：“宙斯是希腊的主神，因而我们也可以想象那既为日月之父的帝俊，大概也是中国神话的‘主神’。”又写道：“神性的羿实是希腊神话中建立十二大功的赫拉克勒斯那样的半神的英雄。”
混沌深沉的黄河呀，是中国神话原始大书《山海经》之母，也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它与蔚蓝的爱琴海相映成辉。我在爱琴海上想着黄河的千古绝唱，因此有了编创《新说山海经》的念想。
是为序。
张锦江
2016年4月22日下午草于坤阳墨海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