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7月，坦克指挥学院放暑假，楚汉阳穿着“红星头上戴，红旗挂两边”的65式战士（学员）军装回到咸丰县鄂西教师学院，到家换上了便服，因为那军上装还不是四个兜。离家时一米六三，现在已经一米六八，特别是一系列高强度训练，肌肉轮廓明显，只觉浑身骨头“咔咔”响，总有一蹦三尺高的劲头，虽比父亲楚湘南还矮五公分，也已英气逼人。汪赣凤跟着长子走在咸丰的街道上，逢人说这是我儿子，军校放假回来了，楚湘南不喜表露，时不时提醒汪赣凤话多了。
在教师学院，汪赣凤有一个很要好的同事叫施清溪。施老师虽比汪小了十来岁，但两人很谈得来，经常一起切磋打毛衣、买东西什么的，汪赣凤常把楚湘南做的湘式米酒（醪糟）送给施，而施清溪又常把老家带回的特产包括土家醪糟带给汪赣凤，一来二往，两家都成了要好的熟人。
这一天，实际是汪赣凤与施老师预谋好了，趁楚汉阳妹妹和弟弟都不在家，汪赣凤要楚汉阳到施清溪家取米酒曲子。楚汉阳到施家时，门开着，他喊着施老师走进了屋，外间没人，里间有个跟施老师声音差不多的女声“嗯”了一声，楚汉阳伸头一看，一身型健美的青年女人刚刚洗完头发，正弯着腰用干毛巾沾发上的水，长发如瀑布挡住了她的脸。楚汉阳以为是施老师，准备在外间等。这时那女子一甩长发一转身，露出了白皙标致的脸。楚汉阳楞住了，没想到眼前女子既像施老师，又比她年轻很多，而且更好看——典型瓜子脸，明显双眼皮，还真是青眉如黛，明眸皓齿，肌似雪，腰胜柳……
“我姐有事出去了，我是她妹妹。你是小楚吧。给，你妈妈要的酒曲。喂，喂，拿好了……”这女子大大方方的从一个书桌抽屉里取出两包小纸袋，伸手递给发呆的楚汉阳。
“哦，哦，好，好，谢谢！”楚汉阳接过酒曲转身往家跑，感觉双颊发烫。
楚汉阳回家的状态，汪赣凤看在眼里，问儿子施老师说了什么，汉阳说只有她妹妹在家。汪赣凤接过话茬，以一种闲聊的口气把施老师的妹妹介绍了一遍。她知道儿子在听，尽管也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知道这世上的男人是不是和楚汉阳一样有个通病，叫做“当面热”，就是当着有好感的女人面容易冲动（这里“当面”是与分开较长时间相对而言的概念），且在这冲动之下容易视对方为完美，容易做出承诺或海誓山盟的表白等。反正，当时的楚汉阳是被施老师的妹妹那一甩头发的美好光环罩住了。从妈妈嘴里听到的似乎都成了可以接受的信息——姓施名清江，是施老师的小妹妹、比自己大两岁、教师学院师范班的七九级学生、语文科代表、入学前是清江电站的团支部书记、喜欢文娱……
当汪赣凤问儿子怎样、愿不愿交往时，汉阳几乎不加思索地答应了。反到是女方这一头，施清江到底是成熟一些，面对她姐问话喃喃嘀咕道：“小了吧，他……？”，显出敏锐直觉的担心。
施清溪性子急，语速也快：“嗨，要是感觉可以，小点怕么子，也二十了嘛，明年毕业就是军官儿，干部了嘛。”施清江羞涩说：“他那么好……”施清溪说：“你未别（必）差！不是班花吗，毕业哒也是老师，还不是国家干部。就这样啊，仅倒（总是）想，别个就回军校哒……”
第二天，施清江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突然“杀进”楚汉阳家，搞了一次“火力侦察”（可以肯定是汪赣凤允许、甚至主动邀请的），几个活泼如燕的姑娘们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上说盘古开天地，下扯时事语数外，好在汉阳还真不是“光亮苕”，特别这一年多的军营训练和军校备考，素质上升一截，她们问什么，基本难不住，反倒是吹拉弹唱的“半瓶水”功夫让女生们惊叹不已……
就这样，楚汉阳和施清江好上了。只可惜，汪、施二位老师的精心策划晚了点——楚汉阳的假期还有五天就将结束。两个年轻人商量——倒数第五天，他们一起到学院后面的山上唱歌；倒数第四天，离开咸丰县去施清江家里看看；倒数第三天，各自向各的学校返回（当时楚汉阳到安徽坦克指挥学院要乘坐汽车和轮船，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教师学院后面的山是楚汉阳熟悉的地方。自小学毕业随父母从恩施来到这里，他就经常带着妹妹弟弟和其它小伙伴们上山玩耍、采果、砍柴。那天，楚汉阳和施清江一路追逐嘻笑着爬到那个看似最高的山头上，背后是群山无尽头，前面是镶嵌在盆地里的咸丰县城。他们紧挨着在一棵老松树下坐下，施清江拿出几张纸来，上面是手抄的一首歌曲。施清江骄傲地说，这是她一位远房叔叔、音乐家、汉剧编剧施光辉前年回乡时将一首陕北民歌改编的土家山歌，是专门为她参加民族节庆汇演写的，当时她是一个清江水电站的团支部书记、宣传队长。
两个人头挨头试唱了一会儿，越唱越熟，男女两重声音在神秘广寂的山里很默契地一高一低、一起一伏，如一串串浓淡相拥的云采，连绵着飞向远方——
清江：小河流水，清又清
汉阳：想想前程，如花似锦
清江：牛郎织女来相会
汉阳：庄稼夫妇日日新
清江：红嘟嘟的个巧手绣呀彩虹
汉阳：哥哥呀扶耕把地种
清江：红艳艳的个高粱绿油油的葱
汉阳：棉桃呀开花——
两人合：啊飘呀，啊飘呀，啊飘呀飘呀飘——
白云，飘——白云……
多年后，当楚汉阳再哼起这歌时，内心还是有一种激动，一种愧疚。
他们计划的倒数第四天，施清江特地请了两天假，要领着楚汉阳回家认认门。
施清江的家在哪儿呢？楚汉阳开始并没注意，也完全想不到——施清江的家与其父亲楚湘南当年被援救的藤堡施梦嫒家有某种联系。施清江的家就在藤堡镇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