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重八
辰枫盯着这三字,仿佛重锤击胸,一口鲜血喷出。
凶手是任何人,都能接受,可唯独朱重八,辰枫接受不了,也不能接受。
说朱重八害死六位哥哥,那不就等同是自己杀了六位义兄吗?
这仇怎么报?
不报杀兄之仇,是为不义,报杀兄之仇,是为不忠不孝,自己岂不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四恶俱全之人了么!
世人的讥讽,可以不在乎,义父的失望,却不能不在乎。
‘玉箫神剑’教出一个‘弑君弑父’大逆不道之徒……
一阵天晕地旋,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身子,她仿佛在喊着什么,但是辰枫却听不见,她关切、焦急的眼神让辰枫感动,可她扒了自己的裤子,毁了自己的名节。
周围一切都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仿佛是地狱。
辰枫看到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对他笑:七弟,有哥哥们在,莫发愁。只要能让七弟认祖归宗,别说追个鞑子皇帝,取个‘子母银蛇令’,就是让哥哥们上刀山下油锅,哥哥们也绝无二话。
噗~
不知什么东西,冰冷冰冷的喷在脸上。
辰枫幽幽地醒转过来,勉强坐起来,闻到一股酒香。
“天神哥哥,你别死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了……”小依雅跪坐在辰枫身旁,抱着酒囊,仰头喝了一口,递给辰枫道:“淤血吐出来啦,很快就好了。喝一口!”
辰枫果然感觉到心口恶烦闷痛之感大减,接过酒囊喝了口,漱漱口吐掉了。
“哎呀,你…”小依雅抢过酒囊,跳起来,跺着脚,道:“这可是阿奴亲酿的马奶酒,皇伯母都求不到,给你喝,你还糟践,暴殄天物……哼!”
“奇皇后?!”
辰枫猛地转身正对小依雅,死死盯住她,问道:“你是元人?”
小依雅大概被他恐怖的眼神吓住了,连向后退。
“是喽,阿尔山可不就是元人的地方么。”
辰枫眼睛发红,俊朗的面容透出深沉怒气,猛地向前一扑,搂住小依雅胳膊,粗鲁地扯到胸前。
一手紧紧勒住,一手锁住喉咙,低吼道:“你是元惠宗的侄女,那你也是黄金贵族喽,说,你父母是谁?”
小依雅面孔涨红,不能呼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她没有挣扎。
“快说,不说拧断你的脖子。”辰枫松了松手上的力气。
小依雅咳嗽着道:“别用力,伤口会崩开的,会很痛的。”
“我要杀你,你还关心我?”辰枫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小依雅。
小依雅眼睛清澈无比,大颗的泪珠滚下来,似乎每颗都滴落在了辰枫的心间。
辰枫冰霜剔透的眸子黯淡下来。
顿了顿,松开手指,放了小依雅。
恩将仇报,拿小女娃撒气,我还算个人么?
平日遇上个欺凌弱小的恶霸,他会一剑挑断这人的手筋,可是这次竟然是自己。
静坐片刻,辰枫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你不用自责,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是不会和你计较的。这是我家,欢迎你来做客。”小依雅取下烤在火上的兔子拿给辰枫:“吃饱了睡一觉,伤就好了。”
“家?这儿?你,一个人?”辰枫环顾四周,无边无际的草原笼罩在夜色之中。
小依雅点点头,撕下一只兔腿,吹了吹,放入辰枫手中。
“怎么连个帐篷都没有?”
“那不是帐篷,是毡包,都被风神收走了。”小依雅笑的咯咯,两个梨涡像盛开的向日葵,明朗、娇艳。
辰枫惊愕万分,接过兔腿默默吃完,又道:“你父母呢?”
“藏起来了。”小依雅奶声奶气一声叹息声:“有个坏女人来抢子母刀和黄金令,还要杀我。”
“子母刀!”辰枫惊奇道:“杀你?谁要杀人你?”
“星迷月”
“杀你的人是星迷月?”辰枫惊奇道:“她为什么要杀你?”
小依雅不高兴道:“星迷月说父王的子母刀能开出宝藏。”
“你爹是北安王?”
“天神哥哥,你也认识我父王吗?”小依雅激动地抱住了辰枫胳膊,央求道:“父王在哪儿?天神哥哥,你知道父王长什么样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辰枫奇怪道:“你没见过你父王吗?”
小依雅摇头道:“母妃说,等我长大了,父王就会回来。”
辰枫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小丫头,柔声道:“告诉哥哥,星迷月为何要杀你?”
“她说我有子母刀。”
“那你有吗?”
“我没有。”小依雅委屈巴巴道:“天神哥哥,他们不信我没有,你信吗?”
辰枫不忍心问下去了,点头道:“信,我信。”
小依雅笑了。
辰枫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小的年纪,还是一个女娃娃,一个人呆在渺无人烟的草原上,毡包被龙吸水卷走了,不哭不闹还能笑的如此明艳。
比起她,自己是太混了。
放着潘家庄孙少爷的福不享,偏要闯江湖……
杀元贼,救万民水火就好,认什么祖归什么宗,找的什么爹……
“一个人不害怕吗?”
“怕,怕极了。晚上常常怕得睡不着。”
辰枫抬了抬手,想抱她入怀。
可一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停顿了一下,落在她头上,爱怜的揉了揉,心中更加懊悔自己方才的鲁莽。
千错万错,稚子何辜?
“天神哥哥,你留下来不走好不好?”
辰枫撕下一块兔肉,塞到小依雅手中:“小孩子要多吃肉,才能快快长大。”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三分冷峻七分森寒:
“恩和郡主,快杀了他,他是杀害陛下的逆贼辰枫。”
一名箭袖蓝袍女子信步而来,手中攥着根马鞭,腰前悬着一对银色短刀,走路时却听不到脚步声。
这女子细眉丹凤目,国字脸,清秀中带着股锐利。
“托娅姐姐,你来啦?”小依雅跳起来,笑着跑过去,牵上女子的手,道:“他是天神,从天上飞下来的。”
托娅给小依雅行过礼,柔声道:“郡主,你看谁来了。”
她向身后招了招手,黑暗里走出一抹黑影,确切说是飘出来的,如鬼魅一般。
这是一个纤瘦少年,年纪看似和辰枫相仿,只是全身上下除了脸、脖子和手是白的,其余都是黑。
黑头发,黑袍子,黑靴子,黑腰带,黑丝带……
“云公子!”小依雅松开托娅,兴高采烈的跑向他,他却向后躲开了。
“云修逸,还不见过恩和郡主。”
云修逸双手抱拳,作揖,却不说话。
“云修逸”托娅刚要呵斥,小依雅制止她,回礼道:“这又不是王府,用不着这些繁文缛节。”
托娅扫了一眼四周,奇怪道:“郡主,你的毡包呢?牛羊呢?”
“昨儿风神降临,全收走了。”小依雅绘声绘色地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辰枫总算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开平到了阿尔山。
卷入龙卷风,飞跃千余里,还能活着……
那这仇就非报不可了。
托娅一把拉过小依雅,蹲下身子,仔仔细细查看一番,道:“天神保佑!郡主,你有没有伤到哪儿?”
小依雅咯咯一笑,指着辰枫道:“他是天神。”
说完,又笑对云修逸道:“云公子,你饿不饿?我今打到两只兔子,天神哥哥吃了一只,还有一只,我烤给你吃。”
云修逸没说话。
托娅道:“云修逸,你带郡主去把马上的东西卸下来。”
小依雅不情愿地跟着云修逸走了。
“辰枫,全天下的人都在找你,你却躲在这。”托娅站起来,径直走向辰枫。
“找我干嘛?”辰枫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中的兔肉,头也没抬。
“当然是要你的命喽,你说还能干嘛?”托娅在离辰枫三步远的地方站住,冷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拿到的子母银蛇令是假的,你被朱元璋那个狗贼给骗了。”
一听到‘子母银蛇令’,辰枫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脑袋,又旋即褪得干干净净。
幸好他肤色白,又有火光映衬,才没显得太难看。
托娅森然又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侵占了大都还不算,还要觊觎我们大汗的宝藏。就是因为你们这些江湖人的苦苦相逼,我们王爷才不得已抛下年幼郡主潜逃,才会被刀恨巧抓获,今天我要为王爷报仇。”
“蛮夷之地果然野蛮。”辰枫啃干净最后一个兔头,轻挑眼皮,懒笑道:“到底是谁侵占谁,你搞搞清楚。你们大汗的宝藏是从何处而来?那是他带人闯进别人家抢的。你知道什么是强盗吗?铁木真就是。”
一听这话,一簇暴怒的火焰在托娅眼里一闪而逝。
她拔出腰间的一对短刀,森森地道:“你…你敢辱骂我们的成吉思汗?”
辰枫毫无畏惧,抓了把草,擦掉手上油渍,扬声道:“云三少爷,你来评个理。”
“叫谁也没用,逆贼受死!”托娅出招凶狠毒辣,双刀直奔咽喉、前胸。
一道寒光闪电般掠出,与托娅双刀相击,一抹黑影落在辰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