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很晒,但不热,因为有风。
早上,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照进来,我决定不睡懒觉了,同时,也决定不刷牙、不洗脸了。我抓了两个馒头塞在嘴里,就出发了。随身带着的,是一个肩包,一把雨伞和一瓶矿泉水。
这么好的天气,就应该到外面走走。
可是,去哪儿呢?我没想好。
走着走着,我就来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
哪一趟车来,我就搭哪一趟吧。
这是我临时决定的。
没多久,来了一趟快车,是到城轨站的。
嘿!正合我心意,就你了!
我上了车。
可是到了城轨站之后,又到哪去呢?
我打开了手机,查询了一下最近的班次。
哈,正好有一趟,半小时后,到枢纽站——民间调侃为全宇宙最大的高铁枢纽站。嗯,赶紧买票!
搞定!
简直是无缝对接!
下了公交车,我很快就坐上了城轨站的动车。
十分钟后,我就到了枢纽站。
门开了,下车。
正好,在同一个站台的另一边,停靠着一趟即将出发的动车。动车的大门打开着,旅客们正有序地上车。
这趟车是发往哪里的呢?不管了,先上车再说,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
于是,我前脚才出车门,后脚又上了另外一趟动车。
门口的乘务员没有拦我,反而对着我笑了笑。
我也回给她一个微笑。
上了列车,我才知道这是一趟发往广西南宁的列车。
嗯,不错,看样子还有不少座位是空着的,随便坐吧。
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列车缓缓启动了,属于我的发呆时间到了——接下来,我将有大概三个小时的发呆时间。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列车,静静地发呆,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一个人。我静静地发呆,想想什么就想什么,这是我的世界——只有在发呆的时候,世界才属于我的。
接下来,让我梳理一下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吧。
差不多一年前(新元的一年),夏孤舟和马小倩进入了苍海山庄的时空门,回到了公元815年的唐代,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关于他们在唐代的音讯,按照之前的推算,最快也要到两年多以后才能收到。
白晓荷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的儿子。马行处过来吃满月酒,之后,他们两人旧情复炽。没多久,我们就离婚了。白晓荷带着我们的儿子搬到了马家,和马行处在一起了。
好吧,我又恢复单身了。单身挺好的,自由。
苍海山庄,住不下去了,没意思,我搬回了北欧城,重建了午后阳光咖啡屋,并且重建午后阳光诗社,只是,现在很少有人写五不理诗了。
我,住在咖啡屋里,有空写写诗——五不理诗(只好亲自上阵了)。噢,对了,最近,我还写起了网络小说,虽然算不上什么大V,但也有过万的粉丝。
关于写网络小说这件事,一开始,我没想过写成长篇连载的,我只是想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表达出来,没想到,半年都没有一个粉丝的我,一天晚上,粉丝量突然激增,感觉好像有人专门为我做了推广一样。
到底是谁呢?这部作品我可是悄悄地写,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啊!
我陷入了沉思。
短暂的沉思之后,我又开始发呆了。
想不明白的问题,就别想了,伤脑筋,还是发发呆吧。
发呆多好啊,嗯,就这么定了,继续发呆。
发呆最舒服。
然而,今天,就在我静静地发呆的时候,一个人打破了我的平静。
“先生,你坐错位置了吧?”右后方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下意识地起身道。
眼前是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穿着牛仔裤,样子看上去很善良。
她背着一个黑色的小背包,看着我。
我把位置“还”给了她,但我也没走远,我就坐她附近——反正都没人坐。
女孩也没问太多,坐好了之后,从背包了拿出一部平板电脑,然后很熟练地进入了一个电子书的阅读界面——她在看我的网络小说!
哈哈,居然在动车上遇到一个女粉丝。
“看的什么小说?”我明知故问。
“《一行十图》,超级好看。”女孩对我没有丝毫的戒心。
“有这么好看吗?”我问。其实,我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被人崇拜的感觉真好。
“超级好看,尤其是上面的评论。”女孩一边点开里面的一条评论一边说,“你看这条评论,绝了,亏他想得出来……”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包里拿出一包薯条,机械地往嘴里塞——她完全陶醉在小说的世界里。
“你是看评论的吧?”
“差不多吧,评论比小说精彩多了。”女孩说了实话。
我有一丝不爽,但也能接受。
“谁推荐你看这部小说的?”我问。
“我的一个闺蜜,她超级迷这部小说。”女孩说完,又塞了一块薯条进嘴里,然后递给我说,“要吗?”
“谢谢,我上火。”
“我那闺蜜啊,真是超级迷妹,她不但自己追着看,还成立了一个什么‘《一行十图》研究社’,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发表出来供大家讨论。我怀疑她是作者的托儿……”
“这小说你看得懂吗?”
“看不懂,但看了闺蜜的研究心得之后,我就豁然开朗了。你看,这就是研究社的网址,点击量比小说的点击量还多呢。”女孩把平板转过来给我看。
我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写的小说居然还有人研究。我赶紧用自己的手机打开研究社的地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粉丝们的研究真深入,他们几乎把我的“一行十图”的秘密研究透了,甚至还有粉丝把被系统屏蔽的那一章的内容给补写出来了,居然和我原先的构思相差无几,连叙述语言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厉害!厉害!
“你那闺蜜叫什么名字?”我连忙问道。
“石上晓霞。”
“啊——”
“怎么,你们认识吗?”
“她长什么样子的?”
“我这儿有照片,你等等。”女孩掏出了手机,打开了手机里的相册,“喏,这个就是,漂亮吧?”
是她了,我的老同学,石上晓霞,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漂亮。
“她现在在哪儿?”我问。
“她可能回老家了,上周末我们还一起吃饭来着,我听她说,她准备这几天回老家去,她老爸在家乡的铁路主题小镇给她找了一份工作。对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们认识吗?”
“她是我高中同学。”
“哦,那巧了,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重新打量了我一番。
“我……我叫陈皮。”
现在,我有四个身份:身份证上,我是林江仙;写网络小说时,我化名为泷州居士;中学时,我叫陈皮;上了大学以后,我改名叫江城子。这听上去挺复杂的,但实际上我们是一个人。
此刻,我叫陈皮。
“陈皮,陈皮……你真的叫陈皮?”女孩半信半疑。
“如假包换。”
“你真当自己是商品啊,换,换,换!”女孩笑了。
“你呢?怎么称呼?”
“叫我田田就好了——对了,田野的‘田’。”女孩说,“晓霞姐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她说《一行十图》里的男主人公的形象很像她高中时的一个同学,我问她是哪个同学,她就说叫陈皮。陈皮,这名字太奇怪了,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她真的这么说?”
“骗你干什么!而且,我看得出,她挺喜欢你的。”女孩捂住嘴笑了笑。
石上晓霞喜欢我,我是有感觉到的,只不过,中学时,我更喜欢麦秀晗多一点;上了大学以后,欧阳晓荷向我表白,我拒绝了很多次,我那时喜欢的是白晓荷。至于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谁了,反正,白晓荷和马行处复合了,我的心碎了几天,现在好像也没那么悲伤了。
“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她过得怎么样?”我问。
“不怎么好,交了几个男朋友,都是人渣,遇人不淑,唉。不过,好在大海啸发生时,她正好不在鹏城,算是躲过一劫了。”
“哦……”我陷入了沉思,然后开始自行脑补石上晓霞过去的种种经历。想到她一个人在异乡打拼,想到她被人欺负,想到她的委屈……我不觉悲伤起来。
“陈皮,咱加个光信吧?”田田打开了一个陌生的app,向我出示她的二维码。
“光信?什么玩意儿?”我问。
“你该不会没听过吧?太out了吧?”田田向我投来了鄙视的眼神,“光信,当下最流行的社交工具,马氏集团开发的最新产品,运用量子光学成像技术,让相隔两地的人实现面对面的交流,就像真人在彼此面前一样。”
“不会吧?这么神奇!”
“不信,我给你展示一下,现在,我把石上晓霞‘变’到这里来。”说完,田田开始用光信呼叫石上晓霞。
然而,连续呼叫了三次,对方都直接挂线。
“哟,这女人,居然还挂我光信!”女孩娇嗔道,“我打她电话。”
“不必了,”我说,“我去找她。”
列车正好经过我的老家泷州城,我补了车票,告别了田田,就下车了。
好些年没回家乡,发现家乡变化很大。
从泷洲南站一出站,扑面而来的就是一栋栋的高楼大厦,站前广场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繁忙。
泷州南站坐落在环市南路与环市东路交接处,和市区离得很近。高铁站站房的设计以“龙”为基本元素,流线感很强,既有古典的气息,又有时尚的味道。从高铁站出来,左边是环市南路,右边是环市东路,这两条环市路,双向十二车道(含8条主车道和4条辅道),中间的绿化带整齐而美观。
我家在环市东路老火车站附近,距离高铁站大概有三四公里。我从高铁站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傍晚时分,阳光斜照在环市东路宽阔的路面上,仿佛给路面镀了一层金。
这次回家,我是临时决定的,我没有告诉家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接我。现在,我决定步行回家,想着一路上好好感受一下家乡的变化。
首先是语言方面,我发现家乡人现在很少讲家乡话了,大部分都讲普通话了——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唐代的贺知章八十多岁高龄退休回家,“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的乡音没改,鬓毛也没衰,但故乡的乡音却变了,这让我很不适应。
出了高铁站,才走到站前广场,一位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就用普通话向我问路,她问我地铁站的入口在哪里。我当时一脸懵逼:泷州南站什么时候建地铁了?所以,很抱歉,我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没走几步,一位老太太也向我问路了,同样说的是普通话。她问我在洗手间在哪里,我虽然也不知道在哪里,但这一次,我决定带她一起去找洗手间——一句“不知道”可以打发很多人,也可以避免很多琐碎事,但总是说“不知道”,这未免也太冷漠了吧!好歹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呢!
其次是建筑风格方面。从高铁站沿环市东路一路走回家,我发现路两旁的建筑都是清一色的法式堡垒的风格:楼层大都控制在四层以内,以往天井式的楼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尖尖的塔楼。米黄色的墙体,搭配青黛色的琉璃瓦。窗户小小的,窗框的装饰砖却凸出来,轮廓分明,窗户一律是白色的木叶窗。主体建筑与辅导之间留了一条宽敞的人行道,上面铺上了酒红色的艺术砖,人行道每隔十米左右种了一棵异木棉,恰逢秋冬季节,异木棉开得正热闹,满树的粉红争芳斗艳,引得无数行人驻足自拍。“堡垒”的一层都是商铺,最靠近高铁站的是美食街:云浮石磨肠粉、杭州小笼包、扬州炒饭、柳州螺蛳粉、云南过桥米线、兰州拉面、沙县小吃、陕西肉夹馍、北京烤鸭、德州扒鸡、重庆火锅、长沙臭豆腐、武汉热干面、顺德烧鹅、潮汕牛肉丸、南京盐水鸭、东北饺子……全国各地的美食,应有尽有。美食街的对面,是品牌服装店,来自世界各地的品牌,你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有。
我是沿着美食街这边走的,路上饿了,就吃了一碟肠粉。还是原来的味道,还是熟悉的感觉。
大概走了十分钟,我来到了市民广场,这里更热闹了。
市民广场坐落在城市中轴线上,中间一个大大的雕塑作品——《二龙戏珠》。据说,这个雕塑作品出自泷洲陈氏家族全国著名的艺术大师陈卓之手。陈卓,按辈分算的话,我还是他叔呢,但他年纪却是我的两倍。
广场的东边,是市民体育中心,体育场、篮球馆、羽毛球馆、游泳馆等都在那儿;广场的北边,是泷州城市区里唯一的一座山,山不高,大概也就十层楼的高度,大部分是石头,上面建了石阶梯和凉亭,依山而建的是市民公园;广场的南边,是一个大大的人工湖,湖的另一边,就是蜿蜒的泷州河了,河的两岸,隐隐约约能看出一排排的别墅。我记得别墅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一个村落,有一大片的树林,小时候,我还去过那地方捕蝉,结果,遇到“水鬼”了,被吓个半死。后来才知道,那所谓的“水鬼”,其实是人扮的。
走过市民广场,扑面而来的就是艺术中心了,这里有博物馆、博物院,还有咖啡馆、图书馆、电影院、展览厅等。图书馆的后面,看路牌,应该就是泷州教育城了,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以及各种教育机构,整个城市最好的教育资源应该都在这里了。
紧挨着艺术中心的,是成片的商品楼,但楼层都不高,而且也是统一的法式建筑。医院和肉菜市场躲在小区的后面,不仔细看路牌还真看不出来。
大概走了半小时,远远地,我就看到了泷州老火车站的主体建筑了——就像一列火车的车厢,上面镶嵌着“泷州站”三个字。我知道,自己快到家了。
我来到了村口,走进了乡间的小路。我们村,可能是整条环市东路附近唯一的一条自然村了。村路不大,也就仅仅够两辆小车同行的样子。政府曾经提议说要把村路拓宽一下,结果遭到了全体村民的一致反对——我们村的村民似乎对现代文明有点抵触。这条村路,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修的,弯弯曲曲的,两旁是农田保护区,金黄的水稻下,蛙声一片。
“皮仔,你回来了?怎么不让阿品去接你?”迎面走来的是同村的海叔,他正牵着一头小黄牛准备回家。
终于听到熟悉的乡音,我倍感亲切。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家就行了,正好可以好好看看家乡的变化。”我说。
“家乡没什么变化啊,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嘛。”海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散装烟,拿烟纸卷了一根,然后用口水粘住,再从裤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从中抽出一根火柴,点燃——他的鼻子开始冒烟了,最后,他整包递给我说,“抽不?家乡自产的。”
“谢谢。”我接过散装烟,也学着他的样子卷了一根,用火柴点燃——我鼻子也开始冒烟了。
“味道怎么样?”
“好烟!家乡的味道!”
“需要的话来我家取,我收藏了很多——外面没得卖。”海叔神秘地笑了笑。
“谢谢海叔。”
“走咯——”海叔一甩牛绳,吆喝着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华灯初上,环市东路川流不息,我们村子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