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朋友杨森食色性也,喜欢虐恋。他讲起约炮的故事来,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每每真假难辨。他不遗余力地为我们科普各类重口味技能术语,常常让我们女同学们听罢眯眼蹙眉,又忍不住浮想联翩,齐齐啐他真是朵奇葩。
俗话说,就怕流氓有文化。杨森是搞科研的,他爱用学术方法研究室内运动,比如用武术里剑宗和气宗来比喻过程中“缓脱派”和“速光派”;又经常以台式小清新的口吻语出惊人,能说出“最爱昏黄灯光下金属皮革沾染汗水的淡淡微光”这种文言文。
自黑也是他的拿手好戏。他说第一次去南锣鼓巷的一个店里买“战袍”,一推门发现都是国企范儿白大褂的“中国大妈”,那眼神从头到尾扫视过来,吓得他只能怯生生地信口胡诌:“那个,走错了,这、这不是新华书店吗?”
还有一次,他为了营造十九世纪西部范儿,把姑娘拴在一山寨大芯板十字架上,自己换上黑手党的套头大褂,屋里放着《汤姆叔叔的小屋》片尾曲,正待手握蜡烛步步逼近时,一个踉跄,他被袍子绊倒了。
这么说吧,剑走偏锋,自成一派。
2
如果以上事件还属于他的私人生活,以下几件可一窥杨森同学的生活哲学。
2010年,他听说杜蕾斯公司员工享受免费产品福利,经七拐八绕勾搭上了他们的一个品牌公关,和人家姑娘以恋爱之名,省安全之钱。
2011年,《3D肉蒲团》上映,他明明没有业务需要,硬是安排自己去香港出差趁机审片。
2012年,杨森去看病,回家后发现自己的手指无意间被划破。他不安全感爆棚,去甲级医院做HIV病毒测试。因为担心留下“案底”,他硬是弄了假身份证,为了确认结果,还搞了三个假身份证在三个不同医院测了三回。
看吧,杨森就以这等形象混迹在我们的朋友圈里,在大家需要八卦时分享他谨慎放荡、热情狡黠的男性世界的一切。
有滋有味,啧啧啧啧。
3
我们常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在杨森身上,确确实实发生了——他竟被戴了绿帽子。
对,我还没来得及说,杨森是有家的,上有父母,下有老婆。
以往我们都认为他不被老婆捉奸在床已经算是祖上积德了,可没想到妻子红杏出墙。杨森出差,回家后在车子的行车记录仪里发现了玄机。
“从没想过我也有这么一天……”
“你不知道家庭稳定对我来说多么重要。”
“我俩大吵一架,我先搬出来了。”
电话里他带着哭腔,如此真诚,我还真不习惯。
我们这个圈子对杨夫人一无所知,这成功地避免了我们对他老婆产生同情。这样一来,杨森被推上了道德高地。
何其纠结,难以自处。
杨森唉声叹气,告诉我他今天清空了工作邮箱中的几百封邮件,以电脑系统崩溃之名投诉IT部门,拒绝工作,耗上几天休息。
对嘛,这才是我们认识的杨森。
4
杨森迅速地结束了他原以为放在保险箱里的婚姻。
婚姻一旦越界,一个人最受不了的,往往不是矛盾本身,而是自己在曾爱的人心目中形象坍塌——他毕竟还是个搞科研的文化人。吵架的一方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对面的一个绝对恼羞成怒地还一句,我就是这样了怎么着?!
想离婚那就离婚!
杨森真就这么离了。
如果说用婚姻砸碎浪漫是男人对女人的报复,用劈腿砸碎家庭则是女人对男人最大的打击。这次杨森真的消沉了。
我们虽然担心他,但转念一想,杨森这么惜命,再难过,他也不会做傻事的。
5
不会吗?
杨森还是做了傻事。
另一桩!
我在凌晨三点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让我去接人。开房夜遇警察叔叔临检。唉,人走背字时就是这么丧。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们慨叹,男人啊,前一秒为失去一件玩具嗷嗷大哭,下一秒看到糖果时,依然咧嘴伸舌头。
我签了半打名字,呈上各种通关文牒,点头认错如捣蒜,才把杨森从派出所领出来。天已经亮了,我们在路边的一个永和豆浆店坐下吃早饭。杨森一夜未睡,两个黑眼圈甚是惊人。
“你说我是不是个浑蛋?”
为了安慰他,我咧嘴一笑。
“那天我们离完了出来,那奸夫在外面等她。”
“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出轨,一开始绝对会内疚的。可日子久了,要是老婆没发觉,内疚反过来变成了不满。两口子嘛,这女的对我也太不关心了,生活中那么多蛛丝马迹,你说想发现个出轨能有多难?”
什么,还有人求着被抓现行?
杨森走神了,他盯着桌上的豆浆,豆浆上面的浮沫逐渐变小,变薄。他盯着豆浆,仿佛在计算那浮沫到底什么时候消失殆尽。
“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吗?”他喃喃,“是你们女人既有能发现丈夫出轨的细心,又有能原谅出轨的宽容。然后再一直对我好,比以前还好,为了让我更爱你,你要更他妈爱我。”
“这才是真爱!”
这回我真觉得他够浑蛋了,这是真爱吗?这明明是披着真爱外衣,却和真爱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东西。
“为什么出轨,谁不都希望在自己爱的人心里留一个好形象?可,比这更重要的,是谁不都想要一个能接受自己最深刻的缺点的人?一个即便知道我出轨也不离不弃的人?谁不都想要一个‘无论如何’都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吗?你懂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是那奸夫提醒我的!”
杨森咕嘟咕嘟地喝起豆浆。
来示威的奸夫触动了杨森的软肋。
“原来我老婆,也想要我不离不弃。”
“她其实希望我发现这事儿……希望我发现了也能原谅她……发现了也能不离不弃。她其实就是想证明,我爱她,我应该更在乎她。”
“想要被爱这事儿,人啊,还真他妈都差不多。”
他把油条蘸满豆浆,直到那油条都已经软烂,他猛地塞进嘴里嚼着,不说话,仿佛吃饱了之后才有力气说下面的话。
“我要是个渣男,那人人都渣,因为人人都想要爱。”
我应该反驳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6
杨森和杨夫人是高中同学,早恋。学校和家长都不同意早恋,偷偷摸摸了一年多,明目张胆了一年多,最后破罐破摔了一年多,这一对苦命鸳鸯就差要私奔了,好在上了大学。
杨森要出国留学,杨夫人执意跟从,即使差点被父亲打断了腿,也追随他而去。两个人在美国待了四五年,杨夫人拿了一个硕士学位,杨森则一直在打工赚钱。反正南加州天时地利都特别好,天天面朝大海,心间春暖花开。
两人就这么硬生生地耗到了家人的认可。
可人就是这么不争气!
不作不死,可不作难受。
7
杨森离婚之后,我们共同的朋友圈悄无声息地冬眠了。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邀请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
“够快的,又要祸害谁?”我保持冷嘲热讽。
“我老婆啊!”
“哪个?”这倒是新闻。
“我们要复婚啦!”
不按牌理出牌的杨森又给了我们一记惊吓。
“怎么回事?谁追的谁啊?”婚礼上我们跟谁也没客气,当着杨夫人的面儿,什么都摊在桌面上说。
“我老婆那么多缺点我都能接受,她没理由不嫁给我啊!”杨森喝了不少,气血上头,脸红扑扑的。
杨夫人也不生气,只是微笑不语。
“你能接受人家,人家接受你吗?”
“嫂子,你怎么没跟我们商量又上他的贼船了?”
“姐,他绑架你来的吧?”
杨森快倒在椅子上了,我们不依不饶,依然不停地敬他。杨夫人干脆坐在了我们桌,拾起来不知道谁的筷子,夹着残余吃两口菜。任凭这群狐朋狗友调戏她的初恋、前任及新婚丈夫,一阵阵地哄笑热闹着。
“看来杨森同学真的特别爱你。”我忍不住对杨夫人感慨。
杨夫人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我要是不特别爱他,他怎么会特别爱我?”
“什么意思?”
“我以前骂他是渣男,他就骂我是渣女,好像我们两个出轨过的人十恶不赦,可其实我们都是爱得自私的普通人而已。”
我倒没想到杨夫人说话如此大方。
“和他离婚之后我才明白,我们俩呢,就好像是地震、海啸的灾民,等啊等,总等不到救援的人来,时间长了就忍不住互相抱怨、埋怨。其实呢,我们随时可以站起来,自己盖一个家不就得了。”
我思忖间,围住杨森的人群爆发了一阵欢呼。我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杨森完全醉了,跳上了桌子,对着我们坐着的位置可笑地搔首摆臀,唱着一支歌:“对你爱、爱、爱不完……”
杨夫人伸出双手向他挥手飞吻。
“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去面对……”他接着唱。
“下去了,下去了!”大伙起哄。
“杨森亲一个!”
“亲一个!亲一个!”
起哄的人终于等到了复婚新人的热吻。这场面热闹而狼狈,却洋溢着踏实的幸福。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爱的灾民,恩也因为爱,怨也因为爱,但每一刻,我们都可以提醒自己,做先站起来的那个,做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