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辅拽不起楚一凡，只好侧过身子，无论如何也不敢承受这一跪，神色连连变幻“你，一直都是装的？”
楚一凡苦笑一声“不是的，先天痴愚的事是真的，没有人可以从一生下来就装成疯癫痴傻的样子。只不过我突然恢复了神智。”
“既然恢复了神智，为什么要逃跑？以你的身份，只要证明了神智清楚……”
话没有说完，楚一凡就打断道“还请先生救我！”
沈明辅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打着转“你究竟想干什么？”
楚一凡抬起头“我只是想活着！”说完，就解开了身上的太监服，露出里面瘦的皮包骨头的身体。
在所有衣服可以遮挡的地方，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几乎找不到一片可以被称为完好的皮肤。
沈明辅猛的愣住了。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过，这个身份尊贵，却总是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孩子，身上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这，这怎么可能！！
紧接着楚一凡开口了“父……不，陛下他不喜欢我。我只是个傻子。打骂了，也就打骂了。反正一个傻子，既不能反抗，也不会告状。只要外表看不出异样，想怎么折腾都可以。”
沈明辅眉头紧皱，将楚一凡拉起来，替他穿好衣服。
“即便我告诉父……陛下，我的病好了，我是个正常的孩子了，又能怎么样呢？他之前不会管我，日后也不会管我的。我的反抗只能换来更多的毒打。先生，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沈明辅在地上不住地转着圈“你有什么打算？”
“逃出去，逃到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逃到他们追不到的地方，总不会饿死的。或许，我可以读书，可以习武，可以改名换姓，可以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陛下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你既然已经恢复了正常，试一试，或许……”
楚一凡苦笑一声，他怎么没有试过，他试了整整二十多年啊，可是结果呢？
但是他不能告诉面前这个老人。
“先生，我痴傻的时候，他没有庇护过我，我正常了，他就会有庇护我的可能吗？若是他对我心中当真存着一丝舐犊之情，我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
“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趁着我还是个傻子的时候，趁着所有人对我还没有戒备的时候。这一次逃不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跑了……我，没有去试的资本。”
沈明辅没有立刻答应，皱着眉头，楚一凡知道，老人心中在挣扎。
老人是三朝元老，可以说是看着楚鸿煊长大的，他相信楚鸿煊，他也忠于楚鸿煊。
如果他帮了自己，就相当于是间接的背叛了楚鸿煊。
这是老人无法忍受的。
可是今天晚上，楚一凡给他的事实实在是太过震惊。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看着长大的楚鸿煊居然会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到这个地步，居然会冷血至此。
他对楚鸿煊是有期盼的，可是诚如楚一凡所说，楚一凡没有机会了，他没有办法强迫楚一凡用最后的希望去赌楚鸿煊的一场怜悯。
老人家叹了一口气“饿了吧？”
楚一凡一愣，也知道这是老人拿不定主意，想要拖延时间，而且自己确实饿的离谱，就点了点头。
老人叫来管家，让他去准备饭菜。
自己则拉着楚一凡的手，带着他坐了下来，又取了不少药膏，一边检查着楚一凡身上的伤势，一边温柔地上着药。
饭菜很快做好了，并不算丰盛，只是小炒了两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炒土豆片儿，加上米饭，但是楚一凡一见到却怎么都挪不开眼睛了。
沈明辅拉着他坐到了桌子边上，楚一凡拿了碗筷，前一世常年的修养让他强忍着对食物的欲望，直到看到沈明辅也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之后，就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沈明辅一边叹着气，一边说着“慢点吃，还有，不急……”
他一直都只觉得这孩子嘴馋，每次自己给他带些点心，他总是狼吞虎咽地，吃的渣都不剩。
沈明辅一直以为这是因为这孩子先天痴傻，吃东西也自然不会有什么仪态，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吃得这么急躁这么狼狈，是因为真的饿急了。
谁能想到，楚王的血脉，在楚王宫里，居然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入夜，楚一凡睡在了沈明辅的身边，小小地蜷成一团，这是他一直的习惯。
每次入睡，总是感到不安，总要将自己蜷在一起，紧一些，再紧一些，才能睡得安稳。
沈明辅看着床上的孩子，没有惊动楚一凡，独自一个人踱步出了门。
刚一出门，却见门外小亭中的石凳上，正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
沈明辅看清那人的背影，连忙走了过去，刚要行礼，却被那人拦住。
“陛下，您怎么……”
来人正是楚鸿煊，楚鸿煊看着沈明辅，缓缓道“明日，送他出城。”
沈明辅浑身一颤“陛下都听到了？”
“嗯。”
“陛下，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这孩子毕竟只是个孩子……”
楚鸿煊剑眉一挑“沈老是在指责朕？”
“老臣不敢。”
“路，是他自己选的，如果他觉得走了更好，他要走，朕没有拦他的资格。”
还有半句没有说出口，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他都没有办法保护好小不点儿。
在宫里，他任他受人欺凌，在中部州，他看着他被杀死。
这一世，小不点儿要逃离他，这是小不点儿自己的选择，自己又凭什么去左右他的选择呢。
楚鸿煊不想再禁锢他了。
如果有朝一日，小不点儿仍旧逃不脱那样的命运，但至少，在那一天来临以前，他想让他活的开心一些。
如果小不点儿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他真想想要的，那么，就给他吧。
上一世自己没能给他的，这一世，给他吧。
是自己，对不起他。
楚鸿煊微不可查得叹了一口气，又转向沈明辅
“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朕希望，他能不要后悔。这些年，是朕对不起他，他要走，朕没有资格拦他。还有，不要告诉他，朕来过。”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仿佛之前所有的柔情都只是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