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在他快要闭上眼睛的一瞬间，那曾经令他刻骨铭心的三个字忽然飘入了他的耳朵——楚鸿煊！
他猛的张大了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但就是那样张大了眼睛。
一颗枯瘦，再不复当年英武的头颅咕噜噜滚到了自己面前。
是楚鸿煊！
他剧烈的挣扎着，愤怒地大吼着，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这是他平生第二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流泪。
声音再一次飘入他的耳朵。
“哈哈哈，他居然哭了！”
“就是，这人把他送到咱们手里，居然还为这么个害了自己的人哭了，真丢人啊。”
他的眼睛猛然张大，仿佛要爆裂而出。他能感觉到生机在流逝，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但是他不甘心！他要听完这一切！他要知道真相！
即便骨碎成泥，即便血肉干涸，即便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也要用最后的力气，撑住最后一口气，听完这道真相！
“小子，你以为他真拿你当儿子看？
他不过是听了大人的话，知道你是古神遗孤，要用你当筹码来换取好处罢了！”
“嘿嘿，居然还哭了！”
“真傻啊！”
“就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些所谓的证人也是他这所谓的爹找来的吧。”
“嘿，那老头儿把这小子献上来的时候，跟帝君大人谈的条件那可真算是狮子大开口啊。”
“嘿嘿，还想跟帝君大人谈条件，还是跟他的死鬼儿子作伴去吧！”
“……”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无边的怒火在燃烧，无尽的痛苦化作厉鬼一般的嘶吼，无数血气自他的身上散发而出，凝聚成一道血红的凝实身影，缓缓漂浮在身前。
下一刻，眼前就是一片模糊，天旋地转之间，自己再一次睁开眼睛，却发现之前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回到了二十多年以前，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愤恨，仇怨，迷茫，痛苦……无数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楚一凡的心头。
他曾经无比渴望着叫那个人一声父王，可是……可是也正是他，亲手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怪不得楚鸿煊从来不来看望自己，早在楚鸿煊将自己带回来的那一天，应该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献给那位帝君大人了吧。
楚鸿煊应该害怕，经常见到自己有可能会和自己产生感情吧。
反正自己只是一件商品，有什么好用心的。
他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楚一凡心里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上辈子的自己，究竟是有多傻，才会把这样一个人，当成自己一辈子的希望。
楚一凡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个人。
楚一凡承认，自己恨他，是他间接杀了自己。
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做？
趁着什么都还没有发生，杀了楚鸿煊吗？
杀了自己的父亲吗？！
这怎么可能！
即便他不认自己，即便他要杀自己，可是他仍旧是自己的父亲啊。
是他，给了自己的命！
那是血脉相连，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割舍的啊。
那不是谁说一句，我想要，或者是我不想要，就可以抛弃的了的啊！
楚鸿煊割舍得断，他楚鸿煊可以用自己儿子的命去换大楚国一个锦绣前程，可是他楚一凡呢？
他楚一凡真的舍得下吗？
楚一凡痛苦的抱住头。
究竟该怎么办！
……
良久，楚一凡才缓缓站了起来。
迷茫被强行压在心底。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去面对楚鸿煊。
但是，有一点却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他必须离开这里。
他不能再像上辈子一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至少，不想死的那么不明不白！
他必须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体内的血，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会爆炸。
但是楚一凡不想坐以待毙。
既然知道了炸弹存在的事实，那么他就必须去接受这个事实。
他只希望，在炸弹爆炸的那一天，他能够有力量，来承受这场将他炸的死无全尸的爆炸。
既然老天让他重活一世，那么，他就要好好活着，再不连累任何人，也再不为了任何人而活。
上一世，他为了楚鸿煊而活，为了楚鸿煊的一个眼神，他可以去死，但是这一世，他只为了自己而活。
他不想再和这个人有哪怕一丁点儿的牵连。
楚一凡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报复那个人，但不去报复，不代表就能够放下，他要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想成为活在那个人手心里的一具傀儡。
…………………………
同一时刻，章台宫内，宽大华贵的床榻上，一道身影猛的坐了起来。
月光打在他满是冷汗的脸上，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孔。
那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却是不怒自威，一双冷冽的丹凤眼配上他宛如刀削石刻一般的面庞，显得异常凌厉。
男人的眉头终年紧皱，除了威严少有其他表情，此刻却多了不少的迷茫与痛苦。
脑海中蓦然间多出的记忆碎片令他头疼欲裂，无比混乱，不知今夕何夕。
边上的女子坐起身来，关切的问道“王上，是做噩梦了吗？”
男人皱皱眉头，看了身边的女子一眼，疑惑地问道“婉君？”
那女子柔媚一笑“怎么了，王上难道连臣妾都不认识了吗？”
男人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今年是什么年月？”
那女子也没有多想“程平九年，三月啊，王上是睡糊涂了吧。”
程平九年？！
那男人不动声色地轻轻一颤。他已经习惯了将所有心事全部沉在心里。
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淡淡地看向边上的妻子“睡吧。”
说着再次躺了下来。
但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那道满是血污，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的，似乎已经不能再被称作人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那双猛然睁开，为自己流泪的眼睛，都让楚鸿煊心中狠狠地阵痛。
自己，错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