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楚承邦就住在了景云殿。
他静静地望着疯癫的楚一凡,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看着楚一凡疯累了,傻笑着,蜷缩着,在地板上睡着。
他把楚一凡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一整夜。
那是他在告诉宫里的宵小,他楚承邦,在护着这个疯子!
果不其然,在那之后,宫人们消停了一段时间。
但是,楚承邦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不可能一直护着他。
宫人们在发现了楚承邦鞭长莫及的时候,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只是手段越发隐晦了。
虽说楚承邦的帮助不大,但楚一凡仍旧是感激的,是近乎疯狂的兴奋的。
他是在护着自己啊!
楚承邦,是楚一凡漫长的生命中,唯一一个给过他一丝亲情的人。
楚一凡是卑微的,他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他甚至可以为了这一点点去死!
自那以后,一直到楚一凡被杜若寒带到中部州,每一次楚承邦回到楚王宫,不论再忙,都会在景云殿住上一个晚上。
楚承邦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坐着,看着楚一凡读书,练剑,偶尔指点一下。
楚一凡则小心翼翼地说着,说上十句八句,能换来楚承邦一个“嗯”,他就能兴奋好久好久。
他不敢将心里那个称呼真的叫出来。他害怕这样的温和只是自己的奢望。这是他偷来的亲人,他害怕一声“大哥”
,会彻底打破这场幻像。
他们是不同的,楚承邦是天之骄子,是万人敬仰的凤凰之子,是日后的大楚之王。
而他呢?他不过是一粒泥尘,一颗弃子,一个可以任人欺辱的孤儿,是这世上最卑微的存在,是活在暗夜里的鬼。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是决不能容忍被相提并论的。
但是,这个上辈子除了师尊以外,唯一一个愿意把自己当成亲人的人,唯一给过自己亲情的人,却在楚一凡被带离大楚的同一年,被人暗杀,客死他乡。
上辈子,直到临死,都没能对他喊出那一声“哥。”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五味杂陈,能看到这个作古多年的人真切地站在自己面前,真的,很好很好。
太多话想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憋到最后只憋出两个字来“谢谢。”
楚承邦向前一步,轻轻挑了挑眉“随我回去。”
楚一凡张了张嘴,却又低下了头“我,不能回去。”
楚承邦微挑着眉,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楚一凡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想活着,像一个人一样活着。我不是摆设,不是玩具,我只是想活的像个人。我只是……不想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我明明是人,不想活的像鬼,不想烂的像泥,不想死了,都只配躲在影子里,永生永世都见不得光!我是人,不是鬼!”
楚承邦皱了皱眉,停了半晌,想起之前老人对自己说的话,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你费尽心思逃到这里来的理由吗?”
“是。”
楚承邦又看向楚一凡身后的十几个少年“这些人,就是你选择的路吗?”
楚一凡回头,看向那些青涩的脸,微微笑了“这里,很干净。”
楚承邦又看向一旁休息的白靖秋,眼底闪过一抹赞许“眼光不错。”
又转向楚一凡正色道“你自己选择的路,我不会去干预。我只希望,无论你走到什么地方,你都必须记住,你姓楚。无论别人怎么看,你身上流着楚氏一族的血,一天姓楚,一辈子都是楚氏后人!永远不要让这个姓,为你蒙羞!”
“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对了,刚才的招式,太过凶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日后不要再用!今日若不是朔老在侧,光是灵气反噬,就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楚一凡呆了呆,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要费些功夫才能说服楚承邦的准备,没想到楚承邦却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
自己这位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还不等楚一凡多说什么,楚承邦又从怀里取出一块儿青白色玉佩,玉佩正面火凤飞扬,背面则大大地写着一个“邦”。
楚承邦将玉佩递到楚一凡手里“孤身在外,行止不易,若有危险,或可借此令化险为夷。内有尺寸空间,虽不大,但日后远行,也能方便些。”
楚一凡惊讶地握着手里的玉佩,轻轻摩挲着。
楚承邦根本没有去理会楚一凡此刻的小心思,环视了一眼他们这群伤残人士,皱了皱眉“衍介源不是儿戏之所,日后不可再行此险招!没有足够的力量,这是拿性命开玩笑!”
楚一凡忙点头。
楚承邦又看向留痕“你是带头之人?分出一半人给我,随我探路,剩下的人原地扎营。”
声音并不算大,却不容辩驳。
楚一凡惊讶地道“你不走吗?”
楚承邦抬眼扫了扫,一行人重伤的重伤,昏迷的昏迷,最后定睛看向楚一凡:“我若走了,你该怎么回去?”
说着,便自顾自地领着留痕分出来的人朝密林中走去。
背影越来越远,楚一凡终于忍不住,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
“哥!”
远处的人影猛的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隔了半晌,才传来一声:
“嗯。”
楚一凡静静地待在原地,久久回味着那个“嗯”。
摩挲着掌心那还带着体温的玉佩,咬破指尖,滴血认主。
玉佩内又一块儿不算大的空间,里面静静地浮着一身做工考究的小衣服,同体纯白,没什么特别的装饰,是楚承邦想着自己的身量做的,略大了一些,但却仍旧让楚一凡心里暖暖的。
留痕上前,拍了拍楚一凡的肩膀“刚才那花孔雀是谁啊?怎么叫你傻子凡?”
花孔雀?
楚一凡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楚承宇喜欢招摇,不仅穿着艳丽,那一身华丽的金红色便服险些亮瞎了别人的眼。而且行事也极尽奢靡招摇之能事,就连到衍介源来,都不忘带着他的桌案华盖茶点蜜饯。
可不就是一只十足十的花孔雀吗?
“我幼时曾失智,疯癫不知事理。”
“你现在也不大呀。”
说着笑了起来,另一只手还比了比楚一凡的身高。
楚一凡也不恼,只浅浅地笑着。
白靖秋走过来,嘿地一笑,一对爪子直接抓住了楚一凡的脸“呐,年纪不大,做派倒像个老头子。要笑就开开心心的地笑嘛,这么克制,一点儿都不好看!”
说着向两边一扯“嘿!这么笑就好看多了嘛,哇哈哈哈。”
楚一凡一把拍掉白靖秋的爪子。
白靖秋咧嘴一笑,俯身在他耳边道:“以前的事,不开心,就别想了。以后有我罩着你呐。所以,想笑就笑出来,想哭就哭出来。不用忍着,不用装着。你才多大呀,老气横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