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红日将沉,夕阳余晖将天空揉搓成五彩,树荫的影子进一步拉长,偶尔有阵风,杨树叶“哗啦哗啦”响。
张老太家是篱笆外墙,用斑驳的荆棘圈成一圈,萎枯的针刺泛着黄色的光,但摸起来依然锋利。一扇榆木打成的木门开向正南,门上两边各挂一只兽环,兽头也是恶狠狠的,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萧潜和张国庆几步蹿到篱笆墙左侧,并没有贸然采取行动,而是策略性地选择先观察“敌情”。
那个时候的萧潜已经长得很高了,篱笆墙的高度刚好只遮住他的身子,他昂着头就能看清张老太院子中的一切。
刚巧,张老太此刻就坐在院子中的一张四方四正的太师椅上,两手抱着一套精致的水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她的正对面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是李茂媳妇和她的小闺女花妞。
“大娘,你快帮俺算算,急死俺了都!俺家那大花猫,喂了半年多了,跟俺感情深啊。晌午俺给它喂饭,找不着了,整个村都找遍了,村口那条小河俺都去看了,就是找不着!”李茂媳妇一边说着,一边抹着额头的汗,身上的的确良花布衣裳浸湿了很大一块汗渍,看来真的忙活了半天。
张老太没回答,看了看花妞,脸色不太好看,用水烟的铜制底座磕了磕太师椅的靠手,老气横秋地问道:“你怎么把这个小女娃给带来了?老太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打筮的时候不能有女娃娃在旁边。”
李茂媳妇一看张老太不高兴,赶紧赔笑脸:“大娘,你看看,俺一着急给忘了。大花猫养半年多,感情深,俺家花妞天天抱着,你没见她刚才哭的多伤心……”
“咳咳咳!”张老太可能被水烟呛到了,咳嗽了一阵,斜眼看着李茂媳妇,“还算不算了?不算就回家去,别扰着老太吃烟!”
可能张老太的声音太大,要不就是脸色有些吓人,花妞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算算算!大娘你别生气嘛。”李茂媳妇一连声地回答,又蹲下来去哄花妞,“花妞乖,先回家看会动画片,妈妈一会就把大花猫给你带家去。”
花妞也好哄,一下子不哭了,梨花带雨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使劲点了点头,也不敢看张老太,转头跑了出去。
张老太这才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转身的时候看见了猫在篱笆墙边偷看的萧潜,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慢腾腾地往屋里走去。
“萧大宝,走啊,摘葡萄去啊!”张国庆比萧潜矮一头,刚好被篱笆墙挡住,他见萧潜站着不动,用力拽了拽他的胳膊。
萧潜挣开张国庆的手,认真地说道:“先不摘葡萄了,你奶奶要打筮了,我要看看。”
“闲得慌吧?打筮有什么好看的?快去摘葡萄吃,我都要渴死了!”张国庆再三催促。
“要摘你自己去,我要看打筮!”萧潜语气坚决。
“行吧行吧,你看,你看!”张国庆嘴里嘟囔着,干脆在萧潜旁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摘葡萄这事,一个人去就没了意义了,张国庆哪里是要摘葡萄解渴,他原本就是要向萧潜炫耀,他奶奶家有这么大一棵葡萄树。
没过一会,张老太捧着一只四方四正的大楠木箱子,从屋里慢腾腾地走了出来。
李茂媳妇看见了,小跑两步上前,想接下张老太的箱子,却被张老太一声训斥吓到了一边。看来,张老太对这个箱子宝贝得很呐。
之后,张老太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几样东西,又小心地将箱子合上,然后把那几样东西铺在箱子上。
萧潜看了一眼,是一块黄布,一只铃铛,还有三枚铜钱。
张老太半蹲着,弓下腰,左手拎起铃铛“当当当当当”摇了五下。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在这个静谧的黄昏,清晰地送进了萧潜的耳朵里。
“打铃上课了?”张国庆揉了揉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看来他真是累的够呛,这么一下子,竟然已经睡着了。
“现在正放暑假呢,上什么课?你奶奶在摇铃铛呢!”萧潜回答着张国庆,但眼睛一刻没离开过张老太的院子。
“哦,你说那只破铃铛啊!吓我一跳啊,还寻思着暑假作业还没动笔就开学了呢!”张国庆被吓清醒了,搬过旁边的一块石头,踮着脚踩在上面,也往院子里看,看了一眼突然惊呼,“哎呀,原来这铃铛有这么大个啊!”
萧潜心里奇怪,问道:“你以前没见过你奶奶的铃铛?”
张国庆回答:“我知道我奶奶有这样一个铃铛,好几次我在她家睡得好好的,都被这声音吵醒。但见还真是第一次见,我奶奶把铃铛藏的严严实实的,我偷摸翻过几次都没找到。”
“咿咿呀呀呀,哇哩哇啦啦……”张老太嘴里突然传出一连串奇怪的喑哑声,是不是念的咒语不知道。
萧潜竖起耳朵仔细听,一个字都听不明白,发音特奇怪,既不是他们当地的方言,也不是老师课堂上教过的普通话。
突然,张老太右手迅速抓住那三枚铜钱,身体羊癫疯一般抽搐了几下,随后把铜钱撒到了黄布上。
然后,张老太便不再发出怪声,身子也不再动了,两只枯干的手腕撑在楠木箱子上,低着头用力地盯着那三枚铜钱看。
李茂媳妇被这种庄严的气氛感染了,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萧潜和张国庆也似乎感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压迫,也默默地看着,不敢发出任何一丝细微的声音。
过了半晌,张老太终于长舒一口老气,像干了一场重活一般,身子颤巍巍的挪到太师椅旁,扶着靠手慢慢坐下,两手仍在轻轻地抖动。
“大娘,算出来了?”李茂媳妇小心地问道。
张老太指了指屋后,嘴里发出苍老的声音:“没死。北边,那两棵大梧桐树旁边的旱沟里,被一堆杂草盖着呢!”
“那太好了,那太好了!辛苦大娘了,明儿俺家鸡下了鸡蛋,俺挑几个好的给大娘送过来!”李茂媳妇十分高兴,仿佛张老太算得就一定准似的。
张老太摆摆手,没再说话。李茂媳妇也不愿在这阴嗖嗖的地方多待,赶紧离开了。
这就是萧潜唯一见过的一次张老太打筮,至于算得准或不准,他就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