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藏宗的前山烟雾缭绕,好似云中仙境,四海的香客,络绎不绝,求签祈福,不胜枚举。
而这神藏宗的侧峰,却是曲径通幽,风景大不同。
据闻前朝的苏大家曾经登神藏山,留有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
比较起前山的云烟延绵,这侧峰有着大片的竹林。
清风过岗,碧海涛涛。
飘起的枯枝败叶,刮在那翠绿的新竹上,便是那叩响的春韵了。
草木一秋,雨分四时。
夏雨多急,秋雨多绵,冬雨多凛。
至于那春雨,却是多润。
一夜的春雨浸润在黄泥土里,在嫩绿的叶尖儿上,还滚落着几粒朝露。
土面微微的隆起,脊面的位置裂开,窜出了一个小土包。
土包有半个拳头大小,呈锥形,外边裹着一层褐色的,长毛细毛的毛茸茸的东西。
若是那庙堂宫墙的达官显贵,怕是认不出这是什么玩意儿来。
但若是说到山八珍,此物配上那东海进贡的鲥鱼清炖,其中滋味儿。
纵是那尝遍天下美味儿的老饕,也按捺不住那蠢蠢欲动的食指。
这便是春笋了。
立春时节,是春笋生长的时候,这时的春笋还不显山不露水。
只能从微微皲裂的地面,能初窥个大概。
这个时候有经验的山里人,就会在这些地方留下记号,待得肥嫩饱满之际,再行采摘。
一场春雨滋养万物,春笋也就破土而出了。
神藏宗乃大宗地界,寻常人等,不敢擅闯。
却有一个小娃娃背着竹篓,他一手握着根与他齐眉高的小锄头,一手擦拭着汗珠。
在竹林里俯身寻寻觅觅一遭以后,他找到留有记号的春笋,用小锄头轻轻的刨着。
他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年纪,足踏草履,身穿褐衣,头上系着一字巾。
他吃力的刨挖着,不多时就刨出了一颗肥美的春笋。
他小心翼翼的剥掉了笋衣,洁嫩如玉,散发着一股子清香。
他将春笋放到了小竹篓里,又要去寻找下一颗。
但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踩断枯竹的声响,这让他顿时警觉起来。
因为这可不是野鸡,野兔能发出来的动静。
他灵动的眼眸看往声音发出的位置,很快有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走过来的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粗麻衣衫,脚步轻快。
此人走到他面前以后,停了下来:
“你是神藏宗的人吗?”
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人,这竹林是鲜有生人出没的。
虽说他困惑得很,但还是毕恭毕敬的打了个揖手:
“回禀客人,我并非是神藏宗的人,与师父客居在此。”
那人又问道:
“你师父是谁?”
他低着头答道:
“家师姓陈名抟,号希夷。”
那人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冰绡洞怎么走?”
他讶异道:
“客人何故要去冰绡洞?”
那人皱起眉头:
“你只需告诉我冰绡洞怎么走,不必问我何故去。”
他又拱了拱手:
“是小子失礼了,只是近日听神藏宗的师兄们所言,这冰绡洞内有妖兽作祟,颇不安宁。”
那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答非所问。”
他连忙说道:
“冰绡洞在……翻过前边的飞熊岭,见到一块写着‘神藏无量’的石碑以后,沿着右边的山路走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
那人这才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多谢。”
他拱了拱手告辞离开,眼见得他的背影就要消失在竹林里。
很快那人又回过头来:
“对了,你叫甚么名字?”
他慌慌张张的摆手说道:
“萍水相逢,如叶落秋泉,不必问姓名。”
那人摇头说道:
“你只需告知我姓名便可,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惶恐不安说道:
“陆……陆神荼……”
那人奇道:
“神荼?”
他没来由的双腿发软,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
“以后莫要告诉旁人你的姓名,切记。”
他噤若寒蝉:
“小子知道了。”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以后,终于走远了。
确认他真的离开,名叫陆神荼的小娃总算松了口气。
他将挖到的春笋拿到河边去清洗,洗掉了泥土,剥掉了笋衣,春笋细嫩饱满。
他又看向远方: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多时在他的身后有人远远的喊了一声:
“小兔崽子,挖个笋子要恁么久吗?为师可就等着春笋炖鸡下酒呢!”
小娃回过头看去,在河边的一块光洁的大石头上,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头儿正卧着喝酒。
他这身道袍打了不少的补丁,洗得都有些发白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穿了多少年了。
小娃纳闷儿道:
“师父,这春笋有了,可是哪儿来的鸡呀?”
老道士打着呵欠说道:
“隔壁的金雀峰,不是养了一群野鸡么,还说甚么是用人参养大的,一会儿你去给为师讨要两只回来下酒。”
小娃连忙摆手道:
“不行的,不行的,师父,他们不会给的,上次我去讨要,人家差点儿没把我打出来。”
老道士怒道:
“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没有报为师的名号?”
他正色道:
“报了呀。”
老道士捋了捋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那他们怎么说?是不是被为师的威名折服得倒头就拜?”
他低着头小声说道:
“他们说……说紫竹林的那个老骗子,若不是念在同为道门的那点儿香火情,早将他赶出去了……”
老道士立刻坐起身怒道:
“岂有此理!我陈希夷乃是道门正统,若是追本溯源论起辈分,他们神藏宗的开山祖师,也得唤我一声‘师祖’,这些后生小辈真是狂妄至极,连两只野鸡都不懂得孝敬,为师非得教训他们不可!”
他挽起袖子,怒气冲冲的要去打人的架势。
小道士连忙过来将他拉住:
“师父,上次水蛟峰的一位师兄让您指点道法,您不是说腰疼不便出战么?如今伤好了吗?那金雀峰的师兄们一个个都凶巴巴的,道行比起水蛟峰的师兄,还要更厉害呢!”
老道士扶了扶他的老腰:
“哎哟,你这么一说,为师这腰疼的毛病好像又犯了,罢了,今天算他们命好,就饶过他们这一次吧,等到为师这当年同星域之主厮杀落下的旧伤痊愈,再去找他们理论,到时候可就不是两只野鸡的事儿了!”
小道士连连点头说道:
“对对对,起码得是四只!不过师父,上次你不是说你这腰伤,是同百鬼之王厮杀留下的旧伤吗?怎么这一次又成星域之主了?”
老道士正色道:
“也怪为师当年英俊潇洒,道法超然,那时多少仙子对为师垂涎不已!他们就是嫉妒为师的风流本色,所以才不要脸的偷袭,当然了,为师何许人也?就算一打二,也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小道士为难说道:
“那师父,野鸡的事儿……”
老道士拂袖:
“罢了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天我们就暂且吃素……咦?”
老道士忽然掐起九宫格,惊呼出声。
小道士讶异道:
“师父,怎么的?”
老道士看向远处的深山,皱起眉头:
“真是奇哉怪也,不应该呀。”
小道士挠了挠头,越发的云里雾里的:
“师父,您说什么呢?”
老道士立刻收回目光:
“收拾东西速速离开这神藏山,这里……怕是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