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晌午时分,但天色却已经漆黑如墨。
狂风刮得猎猎作响,碧落宫前的白玉台面,暗淡无光。
王铁山手里依旧握着那柄随他征战多年的开山斧。
但开山斧只剩下了半截斧柄,他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在他的胸前,渗落下了大滩的鲜血,殷红而又刺目。
莲白舟解下了黑色的披风,露出了猩红色的内衬大袍,挡在了他的前方。
火长老死死的盯着他,他那如同淬火铁钳的双指挟着镔铁斧刃。
他将斧刃随手一扔,扔到了七八步开外处,发出“哐当”一声。
地面被斧刃斫出了裂缝,原本倒映出的完整的人影,也随之碎裂为无数块的残影。
金长老打量了这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子一番:
“你就是莲白舟吧?据说你年幼时候还是我神藏宗门下的弟子,后来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被逐出了宗门,原本也该因此销声匿迹了,但后来居然在青冥国闯出了名声,怎么,这是回神藏宗耀武扬威么?”
莲白舟冷漠回应:
“老奴不过是奉命将小姐送到神藏宗来,如今神藏宗有变,理当护小姐周全。”
木长老嘿嘿怪笑:
“区区一个神藏宗的弃徒,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吗?真是可笑,更可笑的是,你们该不会以为,凭借这点人,就能阻挡我们神藏宗的千秋大计吧?”
此时在天一台上涌上来数十名负剑的神藏宗弟子。
剑匣藏锋,鬓发斜飞。
气宇轩昂剑气盛!
云月裳冷冷说道:
“你以为这两百年以来,我们云渺国,一直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么?”
金长老咯咯笑道:
“小妹妹,黄泉大阵已经启动,就凭你,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吗?”
云月裳没有理会她,回过头看向旁边的负甲男子:
“殷将军,时辰到了么?”
身披玄甲的男子点了点头:
“到了。”
木长老皱起眉头:
“死到临头了还打什么主意?”
岳墨池一时间依然是云里雾里的,没有回过神,他忽然指着山道惊诧问道:
“师兄,那是什么?”
宋凌风迎着呼啸的狂风看过去:
“那是……一杆旗帜?云扬旗?”
他见识广博,自然是认出了云渺国的王旗的。
木长老愣了一下:
“什么?云扬旗?”
他立刻看向山道,很快的确看到有一杆旌旗在大风的吹拂下,舒展开来,威风凛凛。
如果只有一面旗帜也就罢了。
可是四面八方,十几面旌旗同时出现。
狂风袭面,电闪雷鸣。
如晦风雨中,大批穿着铁甲的甲士压了过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来的不是黑云,却胜似黑云。
那铮铮的铁甲声越来越近了。
雷鸣憾地,空中弥漫着雷暴声响。
这胆子小些的,早早的就躲到房屋里,哪里还敢抛头露面?
黑压压一片的铁甲很快涌上了天一台。
旌旗飘扬。
没有人说话。
豆大的雨点打在人的脸上。
打在冰冷的甲胄上。
天地有雷鸣。
却也无声。
木长老指着云月裳气得发抖:
“大胆!竟敢擅自带兵登上我玄门圣地,是谁把你们放进来的?”
火长老看向将天一台围堵得水泄不通的甲士:
“云扬军么?早就听闻云渺国私下里豢养了一支战力强悍的军队,虽说只有三千人,每一个却都是百里挑一的横练武夫,竟然将云扬军拉到了神藏山?”
土长老神色阴沉:
“莫说是三千人,就算是三百人,三十人上山,我们都会察觉到的,可是这三千云扬军,竟然能在悄无声息间登上神藏山,老妪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金长老思忖片刻以后,突然回过头看向五大首座当中,始终保持沉默的那位:
“是你!他们若是想从前山登上碧落宫,绝无可能,但在水蛟峰,却有一条水道,可以直通碧落宫!是你把他们放进来的!”
随着她的这声呵斥,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水蛟峰的首座身上。
这位首座看起来很年轻,面相不过三十多岁。
他身形修长,面目俊朗,温淳守节,有君子之风。
但他的双眼却蒙着一块青布。
这倒不是他故弄玄虚,但凡神藏宗的弟子都知道。
这位水长老自幼便患有眼疾,不能识物。
虽目盲,却有慧眼。
岳墨池诧异问道:
“水师叔,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水长老手里握着一方竹简,他单手负在身后,轻声道:
“仙人途,修罗道,一线隔,一念何,既已走错了路,自然是要重新纠正的。”
金长老尖着嗓子斥骂道:
“叛徒,你这叛徒,你背叛了我们,背叛了神藏宗!”
水长老轻轻摇了摇头:
“通天路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土长老幽幽叹道:
“我辈修行,求长生,证大道,此乃毕生所求,怎能被凡事俗务遮住了双眼?”
“活得久了,证得大长生,能活几千年,几万年,就真的好吗?”
“什么?”
土长老听到那个稚嫩的声音,诧异的看过去。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看向那个非常突兀的人。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不管是云月裳也好,宫初九也罢,她们同神藏宗均有渊源。
哪怕云月裳与水长老合谋,驱使三千云扬军暗度陈仓,奇袭神藏宗。
这也算得上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独那名少年,他与青冥国、云渺国,乃至于神藏宗素无瓜葛。
却堂而皇之的站在了天一台上。
是那样的突兀。
那样的扎眼。
“飞升到了上界,你以为是甚么风景?你以为就是大自在了?你以为就能腾云驾雾,随心所欲了?”
少年看到众多投射过来的目光,并不闪避,轻声问着。
云月裳看着他,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
木长老啐了一口:
“呸,哪儿冒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辈?毛都没长齐,也敢妄论大道?这飞升若不好,为何千百年来,无数前辈高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天门的?真是可笑!”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青蛙再是努力的跳出了井口,它也依然是一只青蛙,也许它能看到更广袤的天地,也许能看到繁花锦簇,可是它依旧看不透那天,逃不过那地,一只鹰隼飞过来,轻而易举就能将它猎杀,你明白么?”
木长老哂笑道:
“黄口小儿,不知所云!”
少年叹道:
“可悲!”
木长老阴森冷笑:
“莫要以为有这三千云扬军,就能肆意妄为,老夫这些年可准备了不少好玩意儿,在黄泉大阵完全成形之前,就让老夫陪你们玩玩儿吧。”
他高高的举起了蛇头拐杖。
“出来吧,儿郎们,你们肯定早就饿极了吧?”
“那么……”
“就以这些狂悖之徒的血肉化作最美味的食物……”
“尽情的享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