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洲,坐落于天下的西部,地广人稀。其间多崇山峻岭,人迹罕至。
与灵洲和神洲的繁华相比多了一分神秘与幽静。
不适人居的潜洲却是修行者的天堂,远离尘世纷扰觅一山头潜心修行或寻一峻岭开宗立派。
多年累积下来潜洲大大小小的宗门已经超过了其它四洲之和,修行环境也比其它四洲更为恶劣凶险,大小战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修行者来到这里,因为凶险往往伴随着机缘。
能在潜洲生存下去已属不易,若要在此开宗立派更是难上加难,早上挂匾下午被砸的例子数不胜数,能在潜洲站稳脚跟的宗门,除了整体实力强横之外多多少少还得有点别的本事。
比如有个上古大阵护着…
再比如有个遗留人间的仙人护着…
如今潜洲第一宗门便是据说有着仙人庇护的仙台。
仙台位于一座断山之顶,来历较之天下其它宗门颇显神奇。
据传当年有一位散修,历经千难万险修至飞升境。
一日他感到时限将至,人间已不容他多做停留。便寻了一座人迹罕至的巨峰作为飞升之地。
上山之前他去了十几年来一直光顾的酒馆,打最后一壶酒,看最后一眼沽酒的姑娘。
他听说姑娘一直一个人守着父亲留下的小酒馆,多年来说媒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姑娘愣是眼皮都没抬一下。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十八岁。
那是一个初夏的清晨,天色微亮,空气微暖。
酒壶空空转了几圈仅此一家酒馆开门,门头实在太小,徘徊许久还是走了进去。
入室方觉刚刚的犹豫实在不该,铺子虽小但异常整洁,看得出老板是一个异常喜净之人。
两张方桌四条长凳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一条收钱的长柜整齐的摆放着算盘纸笔。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看来没少赊账。
敲了敲柜台,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院里传了过来。
掀开门帘,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走了进来,个子不高不矮身形不胖不瘦,腰间系着一条淡蓝色的围裙,干干净净。
姑娘低着头轻声问道:“客官,请问打酒吗?”
散修眨了眨眼突然感觉有些好玩,“我买酸梅汤。”
姑娘微微抬起头有些歉意道:“对不起,我这里没有酸梅汤,您出门右拐走五十步有家卖的,不过还没开门,您可以在这等会。”
看着姑娘的脸散修有些失神,可能刚刚在后院劳作,鬓角的几缕发丝被细密的汗珠浸湿柔顺的贴在脸上,眼睑低垂,薄唇微抿,有些害羞。说不上天香国色,但在这僻野乡村也是难得的美人。
不,比城里的姑娘还要好看!
散修发觉有些失态赶忙干咳了两声,收起戏虐之心问道:“酒怎么卖的?”
姑娘答道:“一文一两。”
散修递上酒壶,码出十文钱。
姑娘接过酒壶转身弯腰沽酒,散修撇了两眼,内心有点波动…
打完酒散修接过酒壶逃荒似的跑了,跑到巷口看四下无人,从眉心钻出一道白芒,散修双脚轻点带着一道白色流光破空而去。
到了天上散修终于放开,啪啪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大叫道:“老臭不要脸的,什么世面没见过,今天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不就是一个乡野丑丫头吗,忘了当年是怎么被各种仙子公主威逼利诱围住堵截的了。”
散修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酒壶痛饮了一口。
“嗯?好酒!”掂了掂酒壶,多了二两。
散修眯起眼睛,开心极了。
朝阳初升洒在散修清俊的容颜上,真似神仙中人,散修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朝霞下酒,越喝越有。”
此后十余年酒馆成了散修的必去之地,不知道打了多少次酒,也不知道帮姑娘打跑了多少次前来调戏的地痞流氓。
姑娘不善言辞,每次都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这位自称老李的男子一通王八拳,打的一般但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姑娘姓柳单名一个韵字,父母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因意外双双去世了,她继承了父母的小酒馆,为了糊口也为了留个念想。
十几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甚至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这一天他来的特别早,安静的坐在凳子上,没有了往日的嘻嘻哈哈。
姑娘给他把酒壶装满,又倒了两杯酒在对面坐下。
散修一圈圈转着酒杯沉默了许久还是开口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姑娘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其实她一直都有一种感觉,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人也不会永远留在她身边,但这一天真实到来了,她还是有些难过。
姑娘抬起头有些艰难的问道:“还会回来吗?”虽然很努力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散修看着眼前的姑娘有些不忍,“不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转身走了出去,姑娘起身追到门外,两行清泪已然滑落。
散修站住了身体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微颤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怪我太喜欢这种感觉,明知不会有结果还是祸害了你。”
姑娘摇头抽泣,“其实你不是一般人,我能感觉到。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你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管你会不会回来…”
姑娘攥紧腰间的围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我都会一直等你的。”
散修如遭雷击,怔了半晌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眼含泪水的姑娘,无可奈何的伤心最要命。
这十几年来他刻意压制境界,就为了能在人间多呆些时日。
本以为还能停留百年,但大道好像故意与他作对,因近十几年心性的缘故,修为进展的异常迅速,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飞升境尽头。
这些日子他发觉头顶的天空中偶尔出现一朵乌云,紫电缠绕,而且渐渐有增大的趋势。
离开人间已经迫在眉睫了。
散修看着姑娘,眼中满是歉意,他无法与她解释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知什么时候本该出现的朝阳被压制在地平线之下,一片乌云慢慢在小镇的上空集结,越来越厚。
插在门上的酒旗哗哗的响了起来,地上的沙粒被大风吹起,姑娘微微眯起眼睛,她想叫回散修,让他避一避再走。
可当她看向散修的时候突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只见他站在那里一把通体白芒的古剑在他身边缓缓旋转。
散修看着她不舍道:“我要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生活下去。找个好人嫁了,丑点没关系要知道心疼人。对了,我在院子那口废弃酒缸里放了些金叶子,如果不想开酒馆了可以去城里买幢宅子安定下来,宅子我已经看过了,两进的,一家人刚好,本来是想…”
散修有点说不下去了,姑娘蹲在墙角已经哭软了身子。
风更大了,空气中已经出现了细密的雷丝,古剑完全释放开来在方圆几里之内纵横穿梭,不断绞碎空气中的紫色雷电,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意在故意帮他拖延时间。
散修望着天空轻声道:“你一直喊我老李,我觉得亲切就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其实我全名叫李扶摇,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扶摇。”
说完只见一道人影直冲天际,劫云中一条碗口粗的紫色雷电当头劈下,空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仙剑九曲,为我开路,助我成仙!”
铮,一道快意的剑啸响彻潜洲上空。
九曲仙剑周身白芒激暴犹如一条匹练从远处斜斩而来,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天雷被一分为二。
劫云好似发怒一般,更加剧烈的翻滚起来。
李扶摇伸手握住九曲,不再刻意压制修为,飞升境彻底释放,一股灵力形成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激荡而去。
风停了,空中一道灵力形成的屏障护住了小镇。
也将李扶摇与柳韵分在了两方天地。
李扶摇衣发狂舞虚空踏步而上,九曲仙剑直指劫云。手腕微曲,一剑递出,劫云的第二道天雷也已酝酿完成,当头劈下。
砰,一声巨响。小镇上方仿佛出现了一轮紫色的太阳,天雷被一剑挑散。
九曲去势不减,裹挟着灵力直接将劫云轰出了一个窟窿。
李扶摇动身而上,穿过劫云。
柳韵努力睁大被亮光刺痛的眼睛,想把那个身影永远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想让我忘记那是你的事,愿不愿忘记那是我的事。
李扶摇看了一眼酒馆门口的柳韵,毅然转身携九曲奔向巨峰之巅。
劫云飘散,小镇恢复清明。
李扶摇看着黑压压的头顶,重新凝结的劫云威力愈加恐怖。
他在古籍里看过,渡劫成仙要经历九道天雷洗礼,前八道尚属人间之力,最后一道才是真正的诛仙之手。
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强者饮恨于此。
万一之数,不能再多。
李扶摇苦笑一声,“尽人事,听天雷。”
千里之距对飞升境强者来说只是瞬息之间。
巨峰已在眼前。
九曲率先而去,剑气纵横,古木飞溅,片刻间便在峰顶清理出一块巨大的空地。
李扶摇飘身落在顶峰心中感叹,“这应该是潜洲境内最高的山峰了吧,古木川溪,鹤舞虫鸣。要是渡劫失败埋在这貌似也不错。”
头顶翻滚的劫云不容他多做感慨,第三道天雷已经酝酿完成。
中心的雷眼缓缓向山顶压来,山中野兽仓惶奔走,有点灵性的直接匍匐在地不停叩拜。
威压太甚!
李扶摇双眼微眯盯着雷眼,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伸手一招九曲破风而至,在掌前一尺停住。
“大河九曲,哺育万物。我于母河入道,取河灵铸剑,名曰九曲。观其势悟其意,取名九剑。一剑平楼台,二剑凤凰来!”李扶摇双指划过剑身缓缓道。
九曲听着主人的话语愈加兴奋,剑身嗡嗡作响。
一个人形小黑影在其间来回游动,直欲破剑而出。
剑身凝结的剑气如水滴般漂浮在空中,每一滴都幻化成一把小剑,在峰顶慢慢汇集,仿佛一场被定格的大雨。
李扶摇双手穿过剑气凝成的雨幕,轻轻的在剑身上拍了拍,说道:“去吧,我们在人间的最后一战,别丢人。”
九曲发出一声震天的剑鸣,潜洲境内所有修士的仙剑全部归鞘。
一把即将成为仙兵的剑,我若在人间,无人敢拔剑!
巨峰被纵横的剑气直接削去了三分之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台。
李扶摇盘膝而坐,与断山融为一体,九雷压顶,巍然不动。
剑气凝结成了一只巨大的冰晶凤凰,在九曲的带领下冲向了第三道劫雷。
“砰”,劫雷被击散,剑气凝成的凤凰也被轰掉了半边身子。
接着四道、五道、六道,直至八道依次轰下。
露台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大坑和沟壑般的剑痕,九曲不知道被劈飞了多少次,光芒一次比一次暗淡,但战意却一次比一次炽烈!
盘坐露台的李扶摇头发散乱,衣衫遍布焦痕,已经被劈碎了三件本命防御法宝。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李扶摇艰难的站了起来。
九曲飞回主人手中,剑尖驻地,贴心的帮主人撑着身体。
双手感受到剑身传来的丝丝颤抖,李扶摇轻轻的拍了拍九曲,心疼不已。
潜洲的天完全黑了下来,头顶的劫云已经扩大到看不见边际。
雷眼缓缓转动着,巨大的黑洞布满了岩浆般的雷电,好像随时都会吞噬这个想要逆天的蝼蚁。
李扶摇直了直身子,稳稳的举起九曲,剑尖斜指雷眼大声道:“四百年了,人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看到剑开天幕,白日登仙了。所谓的仙音飘羽路,拾阶登瑶台已经快成为传说了。我今天就要告诉我辈修士,这不是传说!”
“小曲,出世吧!”
随着李扶摇的话音,九曲仙剑剧烈抖动起来,氤氲飘散,一个身着红衣的小童出现在九曲仙剑的剑尖。
小童回头展颜一笑开口道:“主人,终于舍得放我出来啦。”
李扶摇苦笑一声回道:“别贫,认真点,不然这就是你最后一次出来了。”
小童收起笑容,看着劫云气鼓鼓道:“八道天雷便破了我们的九剑,我的房子都快被你轰碎了,可恶!我辛辛苦苦布置温养了几百年的小窝。”
看着剑尖处的一点豁口,小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屋顶都被你劈掉了!!!”
小童回头皱着鼻子气道:“主人,在人间没人能接的了我们七剑。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推演吗,如果九剑被破该当如何?”
“逆行剑意,九九归一,或有一丝生机。你准备好了吗?”李扶摇认真道。
小童搓了搓手回道:“我已经等不及了”
“砰”,一道精纯的剑气从李扶摇体内透出,丹田内被剑气包裹的乳白色内丹疯狂的逆转起来,每转一圈便有一道剑气射出。
巨大的痛楚让李扶摇不禁大吼起来,淬炼百年的剑气在一刻全部爆射出来。
这一招已与莽夫自爆无异,产生的巨大能量直接炸碎了一部分山体,蔓延而去的剑波使潜洲刮起了一场飓风。
乱石中的李扶摇艰难挺立,身体已被鲜血浸透。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里之内充斥着密集的剑气,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苦笑道:“大半辈子的苦修,真带劲啊。小曲,我动不了了,只能维持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接下来看你的了。”
小童看着浴血的主人,怒火被彻底点燃了。一双眸子不断往外吞吐着剑气,他是由剑意凝成的灵体,是九曲仙剑的剑魂。
被他视为最珍贵的主人和仙剑本体,如今一个剑尖崩碎一个重伤垂死。
小童翻身到剑尖下方,用肩膀扛起了九曲仙剑,扛起了手握剑柄的李扶摇,扛起了这方圆十里的惊天剑气,也扛起了这四百年来人间的疑问、彷徨、失望以及希望。
带着这所有的一切,冲向了恐怖的雷眼,半空中传出小童咬牙切齿的声音。
“老子要上天谁也拦不住,去你大爷的,给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