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高挑的年轻身影迈着四方步,径直走向茶楼,悠哉悠哉。
身后有一岁月尽显的苍发老叟紧跟在后,一步一随。
进门后,没等茶馆小二招呼,两人便直接朝着戏台前仅剩的空桌走去。
不多会,年轻人落座,老人覆手躬身一旁。
“呦,二爷,您来了?”
旁边几桌眼见着有熟客到来,纷纷招呼几声。
年轻人含笑点头,一一回礼。
他经常来这茶楼听曲,曲子也只听一人。
偌大广陵府,能知道这残月楼的,就没人不认识他赵宇秋。
随后,一似掌柜模样的中年锦衣男子快步走来:“二爷,您能大驾光临,小人这店真是蓬荜生辉。”
中年人满面春风,哈着腰道:“您说您来这儿也不打声招呼,小人也好提前为您接风洗尘啊。”
也不怪他如此巴结对方,这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像个带点儿书生气的风流浪子,但实际上却是广陵府的通判,官居正六品。
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如此地步,以后绝对大有可为。
他情愿低声讨好对方,除了地位差距悬殊之外,也是为了以后有个能在广陵这片地上帮着说上话的人。
赵宇秋摆了摆手,没有言语,客套话向来是身份地位对等的人才会互相说。
掌柜的这番话,他听地耳朵都快磨茧子了。
“二爷,还是老规矩?”掌柜问道。
赵宇秋点点头,抬手轻敲桌面,朝戏台努了努嘴。
随后,一杯,一壶,一清茶尽数摆在桌上。
台上正表演的人悉数谢幕告退。
没一会儿,便空无一人。
赵宇秋半闭着眼,手指轻抚带有余温的茶杯,等候着。
约莫炷香时间,一青衣女子宛若乘风般从戏台一侧缓缓走向台中,衣带飘飘。
等离得稍近了,女子容貌终是毕现人前。
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百玉,颜如朝华。
服饰打扮并不华丽,却显纯洁素然,颈间系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的她更是粉雕玉琢一般。
女子看起来像是双十年华,耳鬓香腮精致如上天雕琢,一颦一笑间尽显大家风范。
刚一出场,便赢得底下人群放声欢呼,掌声伴随。
他们并不是馋她的颜,而是图她的才。
广陵有三绝,戏绝,琴绝和诗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这女子便是三绝之中的戏绝,在戏曲一道当属翘楚。
井巷间常有流传: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抵万金。
其中的‘菱’便是指台上女子,祁菱筱。
女子屈膝作揖,美眸流转,将底下人群观望眼底。
待看到正中间含笑脉脉的赵宇秋时,抿起的小嘴不由一扬。
两人视线交错的瞬间,祁菱筱心底羞意萌生,顿时移开视线。
热闹的欢呼在持续一段时间后,便没了声音。
只有一股宁静飘荡此间,等着台上女子开嗓唱戏。
祁菱筱手指摆做兰花,眼中酿起各种悲愁,做着戏前准备。
因为接下来,她要唱的是一首名叫《桃花扇》的爱恨情仇。
琵琶声渐起,祁菱筱身姿悠扬转动。
一句句清啼初鸣的翠莺声凄哀婉转。
“你看城枕着江水滔滔,鹦鹉洲阔,黄鹤楼高,鸡犬寂寥,人烟惨淡,市井萧条。都只把豺狼喂饱,好江城画破图抛。满耳呼号,鼙鼓声雄,铁马嘶骄。”
歌声恢弘却显悲意,像是一幅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画面缓缓展开。
这应是桃花扇中最抒发真意的一段了,将文字的铁血与阴柔展现的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很多优美名句流传广陵千万户,皆出自桃花扇。
像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就曾得到过广陵诗绝的高度赞赏。
待戏曲唱罢。
如雷掌声似惊涛般此起彼伏,看客们脸色通红,呼声震耳,视线纷纷聚焦台上女子,眼中满是倾慕。
广陵三绝戏琴诗,唯独戏菱天下知。
一曲下来,果然名不虚传。
赵宇秋嘴角勾起,合手抚掌击节,眼神定定地看着台上孑然女子。
顿时,腾地一下站起,将衣襟下摆一挥,转身离去。
嘴中伴随着一声调子微扬的淡然话语:“赏!”
一旁站立的老人也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黑色木盘。
手上动作不减,将怀中一个个银锭子整整齐齐的摆在木盘中心。
一共三层,下层六,中层三,上层一,像是一个小型金字塔模样。
银子被呈于台上。
掌柜的点头哈腰似的从后台匆匆跑来,恭送着渐渐走远的两位大爷,脸上喜笑颜开。
一声声豪迈阔语沿途响起。
“二爷,大气。”
赵宇秋向后挥了挥手,脚步不停,依旧是浪子式的四方步,悠哉游哉。
渝州,东岳府,一条傍山小路上。
一队千人军士一字长龙般展开,为首将士持一军旗,上书金色‘禁’字。
队中有一四轮马车,雕琢尽显贵气,有龙凤呈祥。
偶有几道童稚声从车内传出。
“洛玄,我们多久才会到啊。”
“回殿下,现在已经行至东岳府的边界,再有两天便能抵达广陵府。”
“还有两天啊。”
九皇子脸色发苦,广陵其实距离古凰城并不远,只是中间隔了一个东岳府。
可单是此段行程,从出发到如今已经走了整整五天。
这几天马车生活,从颠簸的死去活来到现在的麻木不仁,可谓体验的淋漓尽致。
但即便如此,见识到越来越多不同以前的新鲜事物,他仍旧开心的不得了。
人生百态,繁衣锦楼,皆是让他流连忘返。
可看得多了,慢慢也被一些忧愁染上心头。
父皇常跟他说大夏一副盛世太平的样子,可盛世又怎么会有蝇营狗苟之事暴漏人前而无人作理。
太平又怎么会有人当众殴打却看不到当官的有所作为呢?
“洛玄,你说大夏到底算不算的上太平盛世呢?”
洛玄咂咂嘴,这种话题,他身为一个太监怎么敢妄议是非。
小皇子自从看到几许可怜事就变成如此模样。
什么恶棍欺负平民百姓,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等等。
大有前世范仲淹的忧国忧民之心。
可世间万物自有定论,人生而便分三六九等,成长之后再分三六九等。
往往看到的可怜人说不定是可恨之人呢?
正与邪,善与恶,这谁又说得清呢?
洛玄苦笑一声,道:“这,奴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