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一个晚上,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斑斑点点的星光闪烁,太阳的余温烘烤出氤氲的紫红的天。除了小镇旁边公路上的路灯,什么都看不见。吴越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把枕头下的手机按亮,安静的小屋里,顿时闪烁起一道白光的影。
“姐,你要做吗?”一个颤巍巍的声音从旁边的床上响起,她没回答,转头看向一边。男人侧着身子,浑然不觉。
“嗯。”吴越低声回了一句,看向旁边的妹妹,面无表情地说:“你要帮我。”
妹妹的身子在绿色的破旧被单里抖了一会儿,才伸手拽掉单子,摸索着从床上站起来。吴越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肩膀,没有说话,妹妹也没说话。她便借着手机的光,避开地下的盆和散落的啤酒瓶,走进厨房,扯出平时家里切肉的菜刀,再走回去。
“按住他。”吴越把手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冷静地观察着,他翻了个身,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毫无察觉。“我不敢。”妹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用膝盖顶住他的肚子,按着他的头。你不是见过我杀鸡的样子吗?”她略微有些不耐烦,压着嗓子说。妹妹矮矮的身子似乎还在颤抖。“快点。”她催促道。
“嗯。”妹妹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下身只穿了一件底裤,白皙的皮肤在黑暗里反射着光,她抖擞着身子,挪动到床边。妹妹的膝盖一压在男人肚子上,他就醒了过来,看到妹妹之后还咧嘴笑了一下,但紧接着刀便砍下来,第一刀就正中脖颈。
男人闷哼一声,用左手捂住伤口,横着右臂挡住接下来的几下,同时一抬腿就将压在身上的女孩踢了下去。他滚到床的另一边,避开了持刀的女孩。在闪烁的月光下,他只看到一个沉默的影子和刀锋上的寒光。
“原来杀人比杀鸡也差不了多少。”吴越站在床边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凝视着男人,看着红色从他指缝中流出来,一滴滴落在银白色的月光下。
男人这才感到剧痛和恐惧,他说不出话来,捂着伤口,光着上身向屋外冲去,头也不回。吴越注视着男人踉跄的背影,转身看了一眼妹妹。“你留下,把血擦干净。”接着她轻轻将染血的刀放在一旁,追出屋子。
镇里的路没有灯,只有一颗黄橙橙的月亮挂在天上,活像一颗被砍掉的头颅。在黑暗中,吴越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束明亮的光从手上射出来,脚下的暗红色痕迹向后飞速退去。外面比屋子里凉快些,但吴越却感到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放松,她迈步越来越大,凉风从山里吹过来,她从未感觉如此痛快,如此舒服。
男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他没穿鞋,脚底被石子磨破了,但也顾不上,回头望去,身后有一道黄色的光束不停闪动,且越来越近,他知道,那是死亡低沉的呼唤。男人忽然一惊,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石桥上,散发着臭味的河水从底下流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也随着这河水一同流走了,男人眼前发黑,扶住一旁的护栏,靠在边上喘气。
“别跑了,死吧。”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男人回头一看,一束黄色的光芒突然直射进眼睛,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只瞥到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
“小畜生……”他发觉自己的声音也随着视线一起正在变得模糊。
“畜生的孩子也是畜生,很合理。”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男人一惊,但接着一只拳头正正捶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只感到大脑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连黄色的光束也看不清。他不知道是女孩关掉了手电筒,还是自己看不见了,心里一阵绝望,但依然用手紧紧捂着脖子上的伤口,那里只有一片温热,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
男人接着感到天旋地转,一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把他的身子靠在栏杆上,接着提起他的两条腿来。他想反抗,但却感到四肢不停使唤,身体的力量似乎已经随着脚下的河水一同流走了,而他的生命,也将随之消逝。
在头朝下跌落的时候,他脑海里偏又浮现了两个女儿的脸孔,那脸是模糊的,只是一片白色的影,但他却能认出那两张脸来。两张脸孔同时发出尖锐的嚎叫,张大了黑色的嘴,凑近他的眼,像是两个虚无的洞,要生吞掉他一般。
桥上的光熄灭了,小镇回到一片黑暗之中。
*
“你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吗?”
“不认。”
“证据就在这里!刀上是你的指纹!还敢狡辩!”
“我没杀人,我是在除魔。”
吴越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除魔?你也是接受现代教育的人,在学校就学了这些?”对面的语气突然变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算他……可他毕竟是你父亲。”
“我倒无所谓,可我妹妹还小,她的路还长着呦,我不能看着她也和我一样。”她面无表情地说。
“所以他必须死。”
“你就没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你知道什么是恶魔吗?”女孩突然反问道。
“恶魔根本就不存在!”
“不,它存在。”女孩轻声说,“恶魔,先毁灭身边的一切,最后再毁灭自己。”她突然露出一个微笑,灿烂的微笑。
“我没有杀人,我是除魔卫道。”
*
今年的春天来得分外寒冷,路边的树枝上只有零碎的绿色。天刚刚亮,吴玲就背着一只小书包来到镇外的黄土坡上。
她跪在一课新栽的柳树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书包拉链,里面装着一封信,一圈黄色的花环,还有几张纸钱和一个打火机。
“姐姐,我来看你了。”她转头看向一旁,十几步远处有一座土包,上面新种的柳树不知被谁砍断了,土堆上全是脚印和垃圾。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她拿出信,慢慢地拆开,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抚平起皱的边角。
“你知道吗?他本来就活不长了,尸检的叔叔说他身体里长了瘤子,治不好的那种。”
清晨的微光还有些暗淡,她看不清信上的字迹,感到有些烦闷,于是把信放在一边,拿出纸钱,用打火机点燃。
新垒起来的黄土沉默地立在她身前,柳树的新枝在微风中轻轻抖动,除了火焰吞没纸钱发出的啵啵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将花环挂在柳树的一根枝杈上,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呜呜地哭起来。
附近是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个土堆一直向北边延伸过去,再往那边,是一片茂盛的柳树林。
天微微亮了点。
她止住眼泪,拿起信,默默地读起来。
不一会儿,眼泪再次掉下来,打湿信纸。
“玲,你一定要做一个阳光的人。姐这十几年一直活在黑暗里,有时空闲的时候也偶尔会想,如果能和你一起看一次日出该多好。有时,看着亮起的油灯,我就想变成那光,融入到火里去。燃烧自己,照亮别人,那是多美好的归宿啊。”
“遇到什么困难也别放弃,姐姐爱你。”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突然升起来,炙热的大火球突然间就挂在头顶,天地间顿时充满了一片盛大的白光。
吴玲背起书包,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一缕袅袅的青烟,向着灰色的天空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