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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想

韩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上矿长。

因为矿长能把他挖出来的紫土变成兜里的硬币,也因为矿长能够对他这样的苦力指手画脚。

BM57号矿井中,一台破旧的CU2900型矿业机器人正在地下两万五千米处缓慢地掘进。

昏黄的应急灯勉强照亮了韩方面前的仪表盘,虽然它们是不是还在运转都是个问题;三台内置显示器上满是灰尘和油腻,地上扔着成堆的廉价蛋白棒包装纸,在挡位杆旁边的架子上,码着早已被翻烂了的机械操作维护手册,这是矿工下井期间唯一能看的东西。

而韩方则翘着二郎腿,靠在那不停颠簸的金属椅背上,幻想着自己当上矿长后,坐在那间办公室的模样。

那间办公室有空气补给,有火炉,还有一张真正的床!天天有两三个美女秘书陪在身边,还能在屋里烤火,还不用戴头盔、穿隔离服!有人去报告就人模人样地坐在桌子前面听听,没事的时候就……啧啧!实在是闲了还能来矿工宿舍大骂一通,或者叫警卫抓两个过去虐待!甚至还打死过人!

虽然这些事情韩方从来没有真的亲眼见过,大多数是工友之间的传说,但抓工人去的事情却是真的。隔壁宿舍有两个老头被抓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而自己住的地方,除了三十个人挤在一起的大通铺,就只剩下一间狭小的厕所了。

奶奶的,当矿长真好啊!不用跑到地下几万米深的地方挖矿,不用面对随时可能被压死的危险,不用学习怎么驾驶人形机甲!要是我也当上了矿长……

韩方渐渐觉得眼前的景色在快速变换,之前还是破旧不堪、满是灰尘的驾驶舱,现在却好像是崭新的办公室,油腻发黑的操作台变成了光亮如新的不锈钢桌子,地上不再是厚厚的垃圾和灰尘,而是干净平整的水泥地面.

他幻想着今后可以不用整天穿着满是汗臭的隔离服,可以在秘书的陪伴中安然入睡,不用担心通铺上的工友踹你屁股。

甚至可以看到太阳。

据说像矿长这个级别的人,每年可以获得一次到终年向阳的日冕城参观太阳的机会。

而韩方的另一个愿望就是看到太阳。

像韩方这样出生在“背面”的底层人,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太阳。他们的活动区域被永久限制在行星的背面。总督和他的官员们用各种方法对他们洗脑,告诉他们太阳是不存在的。经历了好几代的筛选和清洗,底层人已经几乎与上层社会完全割裂了。

和其他的底层人不同,韩方是知道这世界有太阳的,他甚至知道自己所在的行星其实是一颗太阳系最边缘的矿业小行星“艾德娜“(Edna)。

“人类是生于地球的种族,脱离了地球,人类还是人类吗?“这是老爹经常自言自语的话。不过当时只有十岁的韩方根本听不懂老爹在说些什么。后来,老爹不知得了什么病,被几个军警模样的人拉走后就再无消息了。

老爹告诉他,太阳是光明,伟岸,炽热的化身,它与宿舍里和采矿机器人上面的氙气灯发出的暗淡光芒不同,它射出的光线能够刺穿迄今为止所见到的一切黑暗!

然而每当他和工友讨论起关于太阳的问题,总是会收到“小孩子不要异想天开”之类的否定。久而久之,韩方不再和其他人提起这个想法,只是深深埋在心底。

见过光明,便无法忍受黑暗。

韩方知道,和这些人再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即使身处最暗无天日的地下矿洞,他也没有忘记心中那个想象出来的太阳。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透过观察窗,看到了一束绚丽的光芒。那光芒柔和而温暖,在看到的一瞬间,仿佛是被某种东西击中一般,韩方打了个哆嗦。那就是太阳吗?和他平时见到的暗黄色的氙气灯不同,那是一道至纯至白的光,但也似乎包含了所有的颜色。沐浴在这光芒中,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漂浮在虚无之中。

这时,光芒猛然加强,韩方下意识地用手去遮挡,却发现碰到了头盔的玻璃面罩。

原来是个梦啊。

意识到这一点时,身边的事物也陡然变回原样,他仍然坐在冰冷的驾驶座上,手握操纵杆。而刚才的光芒,只不过是紫土反射出的机器人头顶大灯的光芒。原来是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了大灯开关。

韩方叹了口气,看来这终究也只是个梦想罢了,底层人的命运早已注定,这是无论怎么幻想都无法改变的。

也许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变成有机废物被扔进合成炉吧。

他推动操纵杆,按下了“挖掘”按钮。之前暂停工作的CU2900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动了起来。它右前臂装备的重型掘进机开始在这处岩层上开掘。但是不到一分钟,掘进又自动停止了。

“啧,这垃圾玩意儿,估计又坏了……”

韩方使劲锤了锤面前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早就不会走针的仪表盘,透过那三台早就花屏了的屏幕,他也根本无从判断是否发生了掘进机卡死的故障。

真是哔了狗了,韩方恨恨地拍下了整机关机键。随着探照灯发出“咔咔“的响声,机体外面瞬间变成了一片漆黑。他在隔离服外面又加了一套隔热服,才拉开了舱门的安全栓。

如果不能按时返回地面就要挨骂,估计还得挨打……韩方越想越气,又照着正在缓慢打开的舱门踹了一脚。

CU2900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开启舱门的动作,没有对韩方的抱怨有任何的反应。

两万五千米深度是这次下井才开始进行的新工作深度,在这个深度,出现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这一个多月来,韩方已经像这样下机检查过无数次了,他相信这次也会轻松解决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掘进机出了问题。

一个小时过去了。

“……操!”

韩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看来这次是彻底完蛋了。他已经尝试了所有手册上提到的解决办法,然而这架CU2900就像是一团死气沉沉的铁疙瘩,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他的命运将和无数葬身地底的矿工一样,要在孤独中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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